┏━┓┏━┓ ┃┃┃┃┃┃ ┏┛┃┗┛┃━┓ ┃ ┃ ┃━━ ﹏ ━━ ┃★*★.. ★*★.. ★*★.. ★*★.. ★*★.. ★*★..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YRF】整理附: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自 序 文by廉思 这本书,是我带领的课题组和深访团队近两年来研究成果的另一个侧面。 这本书,是影集,是写真,是日记,是回忆。 这本书,是"80后 "讲述 "80后","80后 "拍摄 "80后","80后 "研究 "80后","80后 "解读 "80后"。 这本书讲述的 "蚁族",并不是一种昆虫族群,而是 "80后 "一个鲜为人知的庞大群体 --"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我们之所以将该群体名之为 "蚁族",是因为这个群体和蚂蚁有许多相类似的特点:高智、弱小、群居。 "蚁族 "的人数到底有多少,没有确切的数字。据我们的调查研究,保守估计,仅北京地区就有10万以上的 "蚁族"。此外,上海、武汉、广州、西安等城市也都大规模存在这一群体。其实,"蚁族 "就在我们的身边,离我们很近、很近。在北京,如果你是一个刚毕业或者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那么,唐家岭、小月河、马连洼等这些名称,估计你早已耳熟能详了。是的,那就是 "蚁族 "们的聚居地,我们称之为 "蚁域 "或"大学毕业生聚居村"。 与现实生活中 "蚁族 "的庞大数量相比,在社会关注度上,"蚁族 "却是一个极少为人所知的群体。现在社会上经常出现的是以 "农民工、下岗职工、农民"为主题的媒体报道和学术研究,而有关 "蚁族 "的学术研究和媒体报道都寥寥无几。在外来流动人口成为新闻媒体和文学作品(特别是打工文学)关注的主题,同时也日益成为学术界的主流话语和焦点时,"蚁族 "却埋没于 "青年农民工"、"流动人口"、"校漂族 "等字眼之下,他们既没有被纳入政府、社会组织的管理体制,也很少出现在学者、新闻记者的视野之中。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个被漠视和淡忘的群体!这是一个少有人关注和同情的群体! "蚁族 "在主流话语中的缺失,并不代表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不重要! 随着我国社会城市化、人口结构转变、劳动力市场转型、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等一系列结构性因素的变化,越来越多的大学毕业生选择在大城市就业。再加上国际金融危机的到来,"蚁族 "的数量在未来几年内必将急剧增加。因此,尽管 "蚁族 "还没有形成社会学意义上的 "社会阶层",但日益显现的 "蚁族 "现象应当引起社会的充分关注和重视。 我和我的团队从事 "蚁族 "研究已有较长时间。2007年,我发现在大学毕业生中存在 "蚁族 "这一群体,并于当年底组织了针对这一群体的第一次大规模社会调查,这也是国内对这一群体最早的调查。2008年3月,由我主笔完成的近5万字的 "蚁族 "研究报告,经有关部门报送中央。4月,报告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此后,我一直关注 "蚁族 "的发展态势及可能引发的社会问题。2008年8月,我自筹经费,整合各方面资源,成立了由心理学、社会学、统计学、经济学等学科研究生组成的科研团队,开始专门从事 "蚁族 "的研究工作。同年底,我们展开了针对 "蚁族 "的第二次大规模社会调查,获得了有关这一群体工作、学习、婚恋、业余生活、社会公正感、生活满意度、网络行为、心理健康等方面的大量第一手数据与实证资料。 两年来,我的生活和工作被 "蚁族 "完全充斥:招募团队、培训调研员、发放问卷、录入数据、统计分析 ……我希望我的团队能够深入考察 "蚁族",记录他们的苦与乐、爱与痛,评议长与短,分析利与弊。虽然,我和我的团队成员目前还不是 "蚁族 "中的一员,但我们和 "蚁族 "都同为 "80后"(研究发现,蚁族中95.3%的人属于 "80后",因此,可以认为 "蚁族 "是一个 "80后 "群体)。作为 "80后 "的我们,希望能做殷勤的守望者,希望能通过我们的努力和研究,探寻这些同龄人的行为特征。也许我们没有能力解决 "蚁族 "存在的种种问题,但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方式记录下 "蚁族 "的需求、声音、文化、梦想,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第4节:自 序(2) 记录下"蚁族"的需求、声音、文化、梦想,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这本书并不是有关"蚁族"的研究报告(课题组研究报告另行出版),而是在研究过程中形成的深访故事、调研手记等汇集起来的感性文字。这些文字记录着"蚁族"的人生感悟和成长足迹,凝聚着"80后"的真挚情感和真实思考。相比于纯"学术化"的研究报告,这本书更丰富、更纯粹、更鲜活、更真实! 本书分为以下几个部分: 第一篇:"蚁族"揭秘。由我主笔,讲述我们的团队发现"蚁族"、接触"蚁族"、研究"蚁族"的全过程。在对"蚁族"全貌进行客观揭示的基础上,还选取了部分调研报告以飨读者。本篇侧重"面"的概述,使读者能从整体上把握"蚁族"的群体特征、行为方式以及心理状态。 第二篇:"蚂蚁"传奇。由深访团队主笔。从课题组调研对象中抽取若干人物,围绕他们各自的人生轨迹和成长历程,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本篇侧重"点"的深度,主张深入人物内心世界,挖掘他们生活中的细节。 第三篇:走进"蚁域"。由调研员主笔,讲述调研员在调研前对"蚁族"的想象、调研过程中对"蚁族"的感受、调研后对"蚁族"和自身命运的思考等。在前两篇"面"和"点"的铺垫后,本篇侧重两个"80后"群体的"碰撞"与"冲突"。在本篇中,调研员把调研过程中感受到的那些实实在在的知觉与痛觉汇聚成文字,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第四篇:《蚁族》背后的故事。由丁诚主笔,以第三者的角度全景式地记述我们的团队进行"蚁族"研究的全过程,语言平实,娓娓道来。 本书初稿完成后,由吴迪、李琳熙负责第二篇内容的编排,由丁诚、刘宇翔负责第三篇内容的完善,全书照片由刘宇翔、鞠焕宗、梁旭拍摄,全书最后由我和沈路进行统稿和校对。 值得一提的是,两年来陆陆续续加入我的团队,参与调查和深访的研究生和本科生,包括摄影师,总数超过100人,全部都是"80后"--我的团队是个不折不扣的"80后"团体,而我的研究对象--"蚁族",也是个"80后"群体。因此,本书虽然仅署我和几个编委的名字,但实际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80后" 集体作品。 这篇序言我断断续续写了好长时间,我始终无法从对"蚁族"这些与我同龄的人的情感中摆脱出来,化为确切的文字。此时已是临近端午节,从开始研究到现在即将付梓,已经将近两年了。我的许多朋友和家人都在关心我这个课题和这本书的命运,我想,其实他们不必担心。因为这样一本与我们这块土地和土地上的"80后"有着血肉联系的书,是有着坚韧的生命力的。这样一本用我们自己的青春写下的和抚育我们的大地一样真实、厚重的书,是经得住时间考验的…… 第5节:聚居村民序 聚居村民序 文by邓琨 "聚居村"的生活平淡而躁狂,周围的人一拨拨地来,又一拨拨地走,错综交错,却犹浮游植物一般,漂浮着,没有根基。在这个村子里,我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交心的朋友。机缘巧合下,一个据说要研究我们这个群体的朋友们搬到了我的隔壁,生活开始慢慢回归单纯,我和他们一起做饭、喝酒、聊天、生活。他们每天穿梭在"聚居村"的每一个角落,然后很兴奋地给我展示在屋顶拍到的日出,分享访谈者的奋斗故事,交流"聚居村"中的生活万象。看着他们为调研所做的努力,住在"聚居村"两年里的喜怒哀乐又逐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也得以把自己的故事说给大家听。 原以为自己的事情总是要自己解决的,告诉别人只能给人徒增伤感。两年,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一个门槛。两年的工作经验预示着一份"差不多"的薪水。两年里,我做过销售,干过技术,考过研,进过传销,也自己创过业。大大小小,凡是该经历的差不多也都走过了。到现在,我依然要重新开始,可我并不认为我是失败者,只是我尚未成功!有人说,我对问题的思考和我的年龄不符,要么是想得多,要么就是经历过太多的事……曾经的年轻气盛,玩世不恭,到现在的泰然处事。一路走来,艰辛失意,让我懂得了成熟的意义。 生活是不公平的,我们要去适应它。现实社会中,有很多事情不能让我们满意,在政府为我们提出各种方针政策的同时,我们是不是也要反思:我们该做些什么吗?记得我看过一篇文章,里面有一段关于学习的论述我很喜欢。"当你感到悲哀痛苦时,最好去学些什么东西。学习会使你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你或许会衰老,或许会彻夜不眠,或许会失恋,或许会眼看着周围的世界受到一群狂人的毁坏,或许会得知你的名声被居心险恶的人诋毁,在这种时候,只有一件事值得做--学习。"我现在的生活很平淡,但每天我都保证要看新闻,看书--政治、经济、人文、历史各个方面的书。我不想成为什么完美的人,抑或是智者。但在这样高速发展的今天,知识的匮乏和为人处世的失误,机会就会从我们的身边溜走。 在我们选择努力奋斗,有所成就的时候,我们更要学会珍惜,学会放弃。两者并不矛盾,珍惜眼前的,放弃远处模糊不清的。静下心来从身边的事做起,一个人是考虑不了太多的事情的,否则必然会有失误。有时候,在路上我会停下来,静静地看看天,看看身边的花草,看看匆忙的人们,感受着那一刻属于我的宁静,我的心会豁然开朗,这就是生活!知足,快乐就会在我们身边,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永远不要忘记,在上帝揭露人的未来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很喜欢《基督山伯爵》里的这句话。在等待中积蓄能量,充实自己;在希望来临时,我们才不会不知所措。 告诉大家这些,也许很多人都会在这本书中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影子。但是作为经历过的人来说,却不愿让这样的故事再继续,少走些弯路吧!命运还是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这就是我要分享给"蚁族"和"80后"朋友们的。 第6节:"蚁族"诞生记之接触 第一篇 "蚁族"揭秘 "蚁族"诞生记 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耳边响起了很早以前的一首歌:"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这是经典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中的歌词,表达了对改革开放的美好憧憬。歌中继而唱道:"创造这奇迹要靠谁?"回答是:"要靠你,要靠我,要靠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当时出生的80后,就是现在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我讲述的正是他们中一个鲜为人知的群体。 一 接触 那是在2007年的夏天,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中国新闻周刊》上的一篇报道--《向下的青春》。文中讲述一个名叫李竟的大学毕业生在北京生活工作的真实经历。文中的他令人担忧的现状、年轻脆弱的心灵以及无处寄托的青春和梦想,震惊了我。同样是"80后"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在北京还有自己的同龄人过着这样的生活。他们真的存在么?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一个个疑问在脑海中涌现。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长期学术训练的敏感性告诉我,这是一个需要被关注和关心的群体,这是一个亟须研究的重大社会问题! 我开始主动寻找有关这一群体的相关资料,但遗憾的是一无所获。当时金融危机还远未来临,国内经济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媒体正热衷于报道各类精英的逸事和言论,经济精英、政治精英、文化精英、学术精英等充斥着各大报纸刊物和网站的头条,根本没有人关注到这些微不足道的草根阶层。记得我当时在BAIDU和GOOGLE用关键词"聚居村"进行搜索,结果却显示为"少数民族'聚居村'"。在中国期刊网和其他学术网站,对这一群体的检索结果同样是"零"。因此,我决定亲自去《中国新闻周刊》中提到的"聚居村"--唐家岭--一探究竟。 唐家岭是海淀区最靠边的一个村子,从这里看不出任何京都的气息,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由于环城带地区交通便捷,生活成本低廉,可开发利用的土地相对较多,开发建设速度加快,就业、创业机会亦相对较多,加之这个地区大量合法和违法建设的出租房屋,使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此落脚成为可能,因而形成聚居。在这里居住的大都是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大学生,有些甚至还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年龄大多和我相仿。他们有基本一样的情况,拿着一千多元左右的工资,租着每月三百元左右的床位,每天吃两顿饭,到工作单位要坐两个小时以上的公交车。唐家岭居住着四五万人,除了本村居民三千余人外,其他的都是如此生活。这些大学毕业生怀揣着梦想到学校,充满着理想出校门,但残酷的现实教会了他们什么是生活,小小的"聚居村"折射出一幅中国大多数年轻人生存现状的结构图。 从唐家岭回来后,这些同龄人生活的场景时常在我眼前闪现,使我久久不能释怀。我决心要深入研究这个群体,我要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为。我个人没有能力帮助他们解决窘境,但我可以通过自己的笔,让社会上更多的人了解他们、关心他们、帮助他们。有了这样的想法,我开始着手对这一群体展开研究。 第7节:"蚁族"诞生记之第一次调研 二 第一次调研 对于这样一个新的生态群体,在没有前人研究可供参考的情况下,只有自己组织社会调查,才能获得有关这一群体的第一手资料。幸好我于2005-2006年曾挂职湖北省广水市市长助理,挂职期间我组织了针对广水市的经济社会调查,这段经历为我组织社会调研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正在我埋头设计问卷、确定调研地点之际,北京市委领导找到我,委托我就北京市大学毕业生"聚居村"问题进行专项调查,这个想法与我不谋而合。有了政府的支持,我的研究工作得以迅速开展。 调研问卷定稿、抽样地点选择、调研礼物筹备等前期准备工作完成后,已是2008年1月。由于临近寒假,大部分学生已经回家过年,调研人员不足成为我面临的首要问题。无奈之下,我回到中国人民大学,利用自己曾在校研究生会做过主席的便利,招募了一些不准备回家过年的研究生参与调研,这批学生里就包括后来一直和我做此项研究的徐启元。 调研的过程并不顺利,2008春节恰逢我国遭受50年一遇的雪灾,受冷空气影响,北京也异常寒冷。我带着调研员入村调查,常常是问卷还没有做完,笔已经冻得写不出字来。一个多星期的调研,疲惫但有收获,刺骨的寒风和"聚居村"村民的热情形成了鲜明对比,由于年龄接近,我们和受访者之间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很多时候,常常是问卷还未做完,调研员和受访者就成了朋友。有些受访者不仅自己接受调查,而且还将其亲戚、老乡、朋友也介绍给调研员,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我们调研的阻力。 随着调查的深入,这一群体的面貌由模糊到清晰,逐渐显现出来:他们人数众多,大多聚居于城乡结合部或近郊农村,已经形成了一个个自然村落--"聚居村"。居住在"聚居村"生活压力很小,也更容易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于是,一批批大学毕业生住了进去,几年后,当他们有了固定的事业发展方向和足够的生活资料时,又纷纷搬了出来。他们有的毕业于名牌高校,更多的来自地方院校和民办高校;有的完全处于失业状态,更多的从事保险推销、餐饮服务、广告营销、电子器材销售等低收入工作。他们生活条件差,缺乏社会保障,民主权利缺失,普遍对社会公平存有疑虑,思想情绪波动较大,挫折感、焦虑感等心理问题较为严重,且普遍不愿意与家人说明真实境况,与外界的交往主要靠互联网并以此宣泄情绪。热情、开朗、迷茫、彷徨,形成了我们对"聚居村"村民第一次亲密接触的印象。 调研结束后,我根据调查所得数据和北京市委提供的统计资料,写成了4万余字的研究报告。在这份调研报告中,我就"聚居村"的流动人口、出租房屋、基层管理力量配备、公共资源配置、治安状况和人居环境等情况进行了统计和分析。通过这份报告,基本上可以了解当前北京市大学毕业生"聚居村"的现状、突出问题和形成原因。报告还在北京已有流动人口管理工作的基础上,着眼于促进社会主义和谐社会首善之区建设,就如何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大学毕业生"聚居村"管理服务工作提出了若干意见和建议。2008年4月,报告被北京市委提交中央,得到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国务委员刘延东等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重视。我的研究获得了肯定,辛勤的努力换来了初步的成果,这更坚定了我要把这项研究继续深入下去的决心。 第8节:“蚁族”诞生记之80后(1) 三 80后 由于"80后"所经历的特殊历史背景,他们在人们眼中一直没有很好的印象,早些年网络等媒体上到处是"歧视""80后"的现象,包含攻击的字眼处处可寻,如被称"垮掉的一代"、"最没责任心的一代"、"愚昧的一代"、"最自私的一代"、"最叛逆的一代"。然而2008年,让很多人都扭转了对"80后" 的看法,原来认为是半吸毒状态沉迷于网络的"80后"忽然高尚了一把:汶川地震的奋勇果断、行动魄力以及奥运会的热情大方、责任意识。至此,各种媒体对"80后"进行的积极报道和正面宣传开始进入主流趋势。 同一代人得到了截然相反的评价。中国的"80后"究竟是令人骄傲的"鸟巢一代",还是令人担忧的"迷茫一代"呢?由此,我们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究竟该如何认识"80后"这个复杂的群体。 "聚居村"中居住的"蚁族",大概能为我们理解"80后"提供一个注脚。"蚁族"大都出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是一个典型的"80后"群体。他们是当今社会中"最为敏感的人群":充满活力,满怀理想,或者雄心勃勃,具有挑战意识。大学教育给了他们知识和涵养,也曾许给他们美好的未来。然而,工作后的境遇,"聚居村"的生活,青春梦想无处寄托,使他们不得不学会忍受焦虑且不具确定性的暗淡时光。但同时,他们乐观、开朗,相信自己的选择,情愿从底层做起,在慢慢的积累和沉潜中,期待着未来的爆发。 透过"蚁族",读者对"80后"能得出自己的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蚁族"给我们揭示的是一个真实的"80后",在"蚁族"的身上既有"鸟巢一代"的光鲜,也有"迷茫一代"的阴影。 与"90后"不同,"80后"存有从小到大眼见祖国由相对困难直至今天成就的完整记忆,度过了没有高科技围绕、没多少物质享受却简单充实的童年时代,以及率先跨入中国信息时代接触新生事物、成为新千年第一批彰显个性族群的少年时代,最终成为现今开始思考民族荣誉国家前途、日渐成熟进入社会有所担当的青年一代。因此,"蚁族"作为改革开放后出生的一代,目睹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增长和社会的深度转型,作为世界新经济体中的社会结构成长要素,他们所经历的国家巨大变革,以及在他们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价值观念、行为方式和生活意识的变化,折射出中国社会特定转型时期的社会历史变化。 第9节:“蚁族”诞生记之80后(2) 但是,作为"80后"的"蚁族"同样孕育着危机。中国传统社会2000年来能够保持相对稳定非常重要的方面是有一个比较通畅的下层社会向上层社会的流动机制,即自隋唐开创的科举制。每年,数以万计的莘莘学子通过这条路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科举制给所有读书人以通过科考而非钱财、出身、关系、背景改变自己命运(学而优则仕)的通道。但当今时代,在这权力和人情社会,越是"苦读"的平民家庭出身的孩子,机会可能越少。许多靠近权力的机关和垄断行业里,越来越没有平民和贫苦人家孩子的缘分。父辈的权力和"人脉",会以某种方式"世袭"。这种情况在"蚁族"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根据我们的调查显示,"蚁族"大多来自农村和县级市,家庭收入较低,他们的父母处于社会中下层。对于"蚁族"成员来说,他们从小被灌输的是好好学习,将来考取大学,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十年寒窗考上大学后,他们仍然为了今后能找到一个好工作而努力学习。但毕业时他们却发现,由于自己没有"硬"关系,只能又回到"村"里。当他们梦想破灭的那一刻,他们会将人生中的种种不如意,归因于整个社会,从而使自己和社会对立起来。可以想象,长此以往,必将引发严重的社会问题。 应该承认,青年群体蕴含着极大的社会能量。这种社会能量既可以成为伟大的创造力量,也可以成为巨大的破坏力量。上世纪六十年代欧洲大规模的学生运动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横幅"破坏的欲望就是创造的欲望"--这是无政府主义鼻祖巴枯宁的名言。青年这种社会能量的释放方向往往在于引导,包括进行政治的、经济的、民族的、情感的引导。青年是社会的希望,也是社会的晴雨表,代表社会最敏感的触觉。在法国、德国和拉美诸国,种种反体制、反政府甚至反社会的极端意识形态大多发源于青年群体,或者经由他们向社会其他群体扩散。尤其是青年群体可以熟练地通过互联网等新型媒介进行信息沟通与活动,这对于社会舆论乃至意识形态安全都具有较大影响。任何一种青年的群体行为都具有超前性(包括理想主义的幼稚)、超越性(现实和自我)和社会批判性(包括非理性的攻击倾向),这是青年群体行为独有的特点。而"蚁族"是青年中受过高等教育,能够明确表达自己社会诉求、主体意识最强的活跃群体。如果这样一群"精英候选人"无法参与社会,或者社会使他们"走投无路",让他们以年轻脆弱的心灵和一无所有的经济能力裸露于经济危机之下,必将对我国社会的和谐与稳定构成潜在威胁。因此,如何更好地了解"蚁族"的形成和发展,掌握他们的群体特征和生存状况,倾听他们的呼声和意见,让他们更好地、更快地融入社会,成为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并且得到广泛的认同和尊重,是一项紧急的、艰巨的且长期的工作,需要社会各界共同做出努力,付诸实践。 第10节:“蚁族”诞生记之80后(3) 三十年前的1980年,《中国青年》在第5期上刊发了一篇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这篇并不算长的文章开头便是一种绝望的口气:"我今年23岁,应该说才刚刚走向生活,可人生的一切奥秘和吸引力对我已不复存在,我似乎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然后,"潘晓"历数了自己在家庭、单位、朋友、恋人面前所遭受的挫折,由此潘晓得出一个结论:"任何人,不管是生存还是创造,都是主观为自我,客观为别人……只要每一个人都尽量去提高自我存在的价值,那么整个人类社会的向前发展也就成为必然了。" 但潘晓还是感到困惑:"有人说,时代在前进,可我触不到它有力的臂膀;也有人说,世上有一种宽广的、伟大的事业,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 潘晓的困惑也正是当时很多青年的困惑。很快,潘晓的来信引起了无数年轻人的共鸣。《中国青年》持续发表讨论文章,共收到读者来信6万多封,有数千万人参与了这场有关社会伦理与人生观的大讨论。这是一场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全民性大讨论,是改革开放后中国青年接受的第一场思想洗礼。 如今的"蚁族"使我不由得想起上世纪80年代初的潘晓大讨论,巧合的是,和我接触的许多"蚁族",虽表述有所不同,但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人生的路为何越走越窄"的呼号。上个世纪潘晓事件引发人生观、价值观大讨论时,"蚁族"的大部分还未出生。两个世纪,同一种声音,个中的含义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去品味、去思考…… 第11节:"蚁族"全解基本概念(1) "蚁族"全解 本部分将对"蚁族"的基本概念及产生原因进行介绍,并结合课题组的研究成果,对"蚁族"的心理状况、性-爱情-婚姻、收入状况、职业状况、教育状况、网络行为以及集体行动倾向等方面进行简单分析。需要说明的是,由于篇幅所限,本章省略了复杂的模型推导,而直接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给出了研究结论。当然,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从课题组另行出版的学术专著中了解到这些结论的详细演算过程。 一 基本概念 1.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 从名称可以看出,该群体具有三个典型特征:大学毕业,低收入,聚居。 该群体是大学毕业生群体,即该群体成员均接受过高等教育。这就限定了群体的界限,即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农民工以及务农青年不属于此群体的范围之内。此外,根据课题组研究显示:该群体年龄主要集中在22-29岁之间,以毕业5年内的大学生为主,"80后"占到调查总数的95.3%。也就是说,该群体以"80后"的大学毕业生为主,是一个"80后"高知群体。 该群体是低收入群体,群体中大多数人从事简单的技术类和服务类工作,以保险推销、电子器材销售、广告营销、餐饮服务为主。群体中甚至有的完全处于失业状态,全靠家里接济度日。根据课题组研究显示,该群体月均收入为1956 元,既大大低于城镇职工平均工资,也低于大学毕业生毕业半年后的平均工资,因而可将其定位为低收入群体。因此,该群体是大学毕业生中月均收入2000元左右的低收入群体。 该群体呈现出聚居的生活状态。根据课题组研究显示,该群体主要聚居于人均月租金377元,人均居住面积不足10平方米的城乡结合部或近郊农村,已经形成了一个个聚居区域--"聚居村"。 这一群体的人数到底有多少,没有确切的统计数字。但据课题组研究表明,仅北京地区保守估计就有10万以上。此外,上海、武汉、广州、西安等大城市也都大规模存在这一群体。 2.蚁族 "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名称虽然一目了然,但文字过长,不便于记忆。因此,我们采用"蚁族"来命名该群体,不仅指代简单准确,而且抓住了这一群体的本质特征。 首先,蚂蚁具有较高的智商。据相关研究表明,蚂蚁有25万个脑细胞,在所有的昆虫中,是最聪明的物种。蚂蚁的高智商能用来描绘该群体所具有的"高知"、"受过高等教育"等特点。其次,蚂蚁属群居动物,一个蚁穴里常常有成千上万只蚂蚁,这也与该群体在物理状态下呈现出聚居生活的特征相吻合。此外,蚂蚁很弱小,但若不给予其足够的重视,蚂蚁也会造成严重的灾害(如蚁灾),因此有人称蚂蚁为"弱小的强者"。蚂蚁这些特点与该群体弱势、低收入、不被人关注,易引发诸多社会问题等方面极为相似。 此外,蚂蚁还有许多容易被我们忽视的优点,而恰恰是这些优点,与这个群体有着高度的相似性。比如蚂蚁永不言弃的精神:如果我们试图挡住一只蚂蚁的去路,它会立刻寻找另一条路,要么翻过或钻过障碍物,要么绕道而行。还比如蚂蚁所具有的期待情怀:整个冬天蚂蚁都憧憬着夏天。在严冬中,蚂蚁们时刻提醒自己严寒就要过去了,温暖舒适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即便是少有的冬日暖阳也会吸引蚂蚁们倾巢而出,在阳光下活动活动筋骨。一旦寒流袭来,它们立刻躲回温暖的巢穴等待下一个艳阳天的召唤。此外蚂蚁还有勤勤恳恳、全力以赴的工作态度等。这些特点,都是"大学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的真实写照。 综合以上因素,我们将这个群体定名为"蚁族",并根据该群体所处地域的不同,分别冠之以京蚁(北京)、沪蚁(上海)、江蚁(武汉)、秦蚁(西安)、穗蚁(广州)等称呼。 第12节:"蚁族"全解基本概念(2) 3.大学毕业生"聚居村" 大学毕业生"聚居村",又称为"蚁域"。它并不是实际意义上的自然村行政单位,而是指一定行政辖区范围内出租屋相对集中,且房屋出租对象主要为刚毕业大学生的聚居区域。"聚居村"住宿条件简陋,已经形成了自给自足、自我封闭的低层级衍生经济圈。无照经营的小餐馆、小发廊、小作坊、小诊所、小网吧、成人用品店和低档娱乐场所等各类经营门店大量集中且无序增加,入室盗窃、抢劫斗殴等刑事案件频发,生活状态堪忧。 大学毕业生"聚居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社会问题,也是城市管理中不可回避的一个难点问题,小小的"聚居村"折射出一幅中国大多数年轻人生存现状的结构图。 4.校漂族 "校漂族"是指那些已经毕业但为了考研或找到更加理想的工作(包括留在大城市)或害怕面对激烈的就业环境而继续留在母校或附近其他学校周围的大学毕业生群体。他们住在学校及其周围,在食堂就餐,到图书馆学习,去操场踢球,在学校上网,还经常到学校听课和各种讲座、参加考研培训以及学校举办的人才招聘活动等。学校的公共场所里几乎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俨然是高校中的一员,而事实上已经走上社会,与学校并无隶属关系,因此被称为"校漂族"。 "校漂族"与"蚁族"有着本质的不同。首先,"校漂族"是以考研毕业生为主,日常消费多由父母供给;而"蚁族"则多以从事低收入工作为主,即便是考研,也大多是边工作边学习。其次,"校漂族"多散布于学校内和校园周边,居住方式很少呈现聚居形态;而"蚁族"则位于城乡结合部,一般远离高校,但交通便利,居住方式呈现出"聚居村"状态。此外,"校漂族"最早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末的大学毕业生"国家分配与双向选择"并行之时,此后便连年存在;而"蚁族"则是近年来在高校扩招和大学生就业难等大背景下,大城市中新近出现的身份地位群体。 可见,"校漂族"和"蚁族"具有不同的行为特征和产生原因,不能作为同一个群体来加以描述和研究。 第13节:产生原因(1) 二 产生原因 "蚁族"现象的产生,既有国家就业形势严峻的原因,也有我国户籍制度的因素;既有"聚居村"本身个性的问题,也有城乡结合部共性的问题;既有大学毕业生本身个性的问题,也有流动人口共性的问题。 1.宏观原因 (1)大城市的吸引力。根据社会学家芒福德的观点,大城市就像是一个磁体,吸引着数以万计的人才和各种资源汇集到一起,特别是大城市经济社会不断发展,城市的魅力和吸引力也在不断增强。目前,包括首都北京在内的我国一些大中城市,其经济活力和生活水平已经达到了相当的水平,与一些小城镇或西部的城市相比,可以为大学生提供更为优厚的待遇和更好的发展空间,毕业生当然会尽可能地选择留在大城市或者到沿海地区就业。课题组研究发现,在北京、上海、广州、武汉、西安等大城市中均有大规模的"蚁族"存在。另外,由于我国户籍制度的客观影响,大部分来自农村的大学生都倾向于留在城市工作,这无疑更加剧了大城市的磁体效应。以北京为例,北京成功举办奥运会后,在其巨大的吸引力感召下,京内外的大学毕业生普遍认为在北京会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而去外地工作则会增加发展风险,因此更愿意在北京工作。 (2)我国就业形势的变化。2003年初,当时我国首批扩招大学生进入社会,与下岗再就业职工和民工潮汇聚成就业洪峰,造成我国就业压力空前增大。此后,我国大学毕业生人数便连年增加,2004年为280万,2005年为338万,2007年为485 万,到2008年达到599万人。据中国社科院《社会蓝皮书》统计,2009年大学毕业生的人数将在2008年599万的基础上再增加50万左右,达到 650万人。而与此同时,我国社会正经历城市化、人口结构转变、劳动力市场转型、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等一系列结构性因素的变化。在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下,在我国的城市特别是大城市中,必然出现大学毕业生滞留现象。 (3)我国就业政策的调整。2002年3月,教育部、人事部、公安部、劳动保障部共同制定了《关于进一步深化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就业制度有关问题的意见》,其中规定:未落实工作单位的大学毕业生,学校可根据本人意愿,其户口两年内可继续保留在原就读的高校,待落实工作单位后,将户口迁至工作单位所在地。一方面骤然严峻的就业形势,使有一部分学生不得不待在大城市寻找考研深造或其他就业机会,另一方面国家就业政策,也为一部分人继续留在大城市提供了政策支持。 (4)大学生择业观的相对滞后。1998年开始的大学扩招,使我国大学入学率在短短七八年内达到了21%,到2020年,我国将实现高等教育毛入学率40%的目标,按照国际标准已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时代。因此这也必然要求大学毕业生的就业从精英化走向大众化,让更多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进入普通劳动者的行列。针对这种情况,2005年7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引导和鼓励大学毕业生面向基层就业的意见》(中办发[2005]18号),要求地方党委、各级政府部门进一步完善毕业生就业政策和服务体系,形成"党委统一领导、政府统筹协调、部门全力支持、社会共同努力"的毕业生就业工作新体制,建立责任明确的毕业生就业工作领导与运行机制,采取各项措施扫除毕业生就业的政策性和体制性障碍,努力营造良好的就业环境和创业环境,使大学毕业生尽快地找到适合的就业岗位,或者尽快地走上自主创业的道路。但是很多学生在思想上还没有完全适应这种转变,越是人才饱和的发达地区或大城市,前去择业的就越多,反之,越是急需人才欠发达的中西部地区或农村越难招到人才。"宁要北京一张床,不要外地一套房"的情况仍然普遍存在,落后地区出来的大学生宁可在大城市里做"漂一族",也不愿回到自己的家乡,或者到欠发达地区工作。 第14节:产生原因(2) (5)高等教育发展与社会需求的差异。大学生就业过程中存在很多体制性阻碍,也是导致"蚁族"出现的原因之一。近年来,社会对大学生需求的增长速度并没有赶上大学毕业生增加的速度,而对能够作为初级工人、高中和职专毕业生的需求却有增无减。这说明,伴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大量接受了大学教育而没有一技之长的大学生面临着就业尴尬局面。此外,高等学校专业设置因致力求全而有部分雷同。大学毕业生就业已经社会化,实行自主择业,但市场需求情况并没有及时成为专业设置、招生人数划定的风向标。招生部门只按照办学设施和师资力量等基本条件负责招生,这就造成了学校专业设置与市场需求错位,专业供需矛盾突出,导致大量大学生就业出现困难。因此,高校教育体制机制与社会需求的差异,是形成"蚁族"的潜在原因。 2.微观原因 (1)房租低廉,交通便利是"蚁族"形成的客观原因。随着中心城区和近郊区各项管理措施逐步到位,流动人口必然向周边环城带地区迁移。同时由于环城带地区交通便捷,生活成本低廉,可开发利用土地相对较多,开发建设速度加快,就业、创业机会亦相对较多,加之这些地区大量合法和违法建设的出租房屋使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在此落脚成为可能,势必在此形成聚居。课题组在"蚁族"聚居较多的昌平区沙河镇调查了解到,该村农业转制基地于2006年10月建设完毕,盖有大量房屋,其主要建筑面积20平方米,一室带厨房、厕所,建成后便在互联网上发布出租房信息,房租为200元左右/月。由于其房租费用较低,交通离市区较近,相对便利,居住条件适合部分大学毕业生所需,于是便有部分大学毕业生从北京各地前来租住,产生了"聚居村"。 (2)追求群体间的认同是"蚁族"形成的主观原因。大学毕业生刚刚步入社会,熟悉的人群能给其以较大的安全感。因此,他们往往在毕业前夕和师兄师姐联系,希望与他们居住在同一区域,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聚居村"。这时的"聚居村"就像一个相对熟悉的港湾,毕业生那疲惫的航船要在港湾中抛锚、躲避。不论港湾同意接纳与否,也不管港湾是否能够承受,寻求庇护的航船扎堆似的往里挤。课题组在海淀区唐家岭"聚居村"调研时发现,许多"蚁族"成员都在"聚居村"内形成了自己的生活圈和交往圈,圈子里的人大都是自己的同学或老乡。 (3)对独立生活状态的追求,导致了少量在校生选择在"聚居村"居住。其中,有些在校大学生是出于性格缺陷而在"聚居村"居住。这部分学生或者不善于处理同学关系,或者不习惯集体生活。选择在校外租房居住,既清静又省事。由于高校学生来自不同地区,室友们在生活习惯、卫生习惯等方面都存在一些差异,因而在集体生活中往往难以相融,甚至产生矛盾或纠纷。于是一部分同学便怀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避而远之,在校外营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天地和自由空间。 还有些在校大学生是与恋人同居,营造"二人世界"而选择在"聚居村"居住。目前在校大学生谈恋爱的较多,而且大学生中同居现象较为普遍。毕竟学校有自己的规章制度,集体宿舍显然不允许,也不适合这些同学"过自己理想的生活"。为了有更多单独相处的时间,在校外租房居住成为他们最好的选择。 此外,还有部分学生是为了寻找学习环境或为就业需要而在"聚居村"居住。由于民办大学是以自考为主的高等教育机构,一些想拿文凭的学生,为抓紧时间学习,提高学习效率,觉得集体宿舍满足不了自己的需求,只好自己寻找住房。许多民办大学毕业生未找到工作,为了就业需要滞留在"聚居村",主要在于交通方便,便于在京找工作;再加上房租便宜,所以居住在此。 第15节:心理状况(1) 三 心理状况 课题组对"蚁族"的心理状况进行了研究,运用国际通用症状自评量表(SCL-90)、消极完美主义量表、满意度量表、应对方式量表、社会政治控制量表等,对该群体心理健康状况、完美主义人格、社会政治控制、社会支持、生活满意度和应对方式等六方面进行了分析,得出以下结论: 1.课题组对SCL-90所包括的9个因子:躯体化、强迫、人际关系敏感、抑郁、焦虑、敌对、恐怖、偏执、精神病性等因子分平均值进行了统计分析,从高到低依次为;强迫均分2.05、人际关系敏感均分1.82、抑郁均分1.75、敌对均分1.74、偏执均分1.74、焦虑均分1.72、精神病性均分1.66、躯体化均分1.46和恐怖均分1.45。分值呈现的状况表明,"蚁族"目前正处于身体状态最好的年龄段、自我效能感较强,导致躯体化、恐怖等分值较低。同时,"蚁族"正处于从校园人到社会人的转变期,社会支持与生活事件对"蚁族"的影响相对较大,导致强迫、人际关系敏感、敌对和焦虑症状等均分相对较高。 将上述分值与全国成人常模比较后发现,"蚁族"在强迫、抑郁、敌对、人际关系敏感、焦虑、偏执、精神病性等因子上均分高于正常成人值,显示"蚁族"心理状况呈现亚健康水平,心理问题不容乐观。 2.从整体心理健康状况来看,"蚁族"正处于从校园人到社会人的转变期,社会支持与生活事件对该群体的影响相对较大。"蚁族"的工作非常不稳定,许多人都在不停地换工作以追求更好的职位。工作的频繁更换使他们长久保持在一种高唤醒水平状态,对各种学习信息及招聘信息的高需求导致他们对信息非常敏感,从而使他们有规律、强迫地关注某些问题,这可能成为强迫因子分较高的原因之一。同时,他们的收入相对较低,各种社会福利和保障都相对缺乏,这样的状况会造成高焦虑且相对比较敏感的现状。此外,"蚁族"敌对因子得分也偏高,可能是以下原因所致:(1)"蚁族"刚踏入社会,感觉到社会的现实与自己书本中、想象中不相符,难免就会对社会不满,对各种政策各种社会事实带着潜意识的抗拒;(2)"蚁族"大学时是"天之骄子",但随着高校招生规模逐年扩大,高等教育由精英教育向大众化教育的转变,"蚁族"的失落感骤然增强,这种失落感会令"蚁族"的认知和情感趋向负面。 第16节:心理状况(2) 3."蚁族"完美主义人格倾向显著高于全国平均水平,自我期望较高。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期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极高的成就;所定下的目标远远高于周围人群;比较倾向于理想主义。"蚁族"主要是毕业五年内的大学生,刚接触社会,处于为梦想奋斗的初期。尽管"聚居村"的条件艰苦,但他们拥有着较高的目标和期望,仍然愿意留在这里为自己的理想和未来拼搏。这样的心理状态和人格倾向,使得个体在奋斗过程中当期望与现实产生巨大差异时,在心理层面极易产生相对剥夺感,而这种剥夺感会影响到个体的身心健康状况,比如出现焦虑、抑郁情绪或敌对感等。 在目前的社会现状和背景下,"蚁族"很难在短期内实现他们的理想和愿望,他们会在持续的挫折感中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点。而"蚁族"聚居生活的状态,很可能会使这样的认识和情绪广泛传播,形成群体认同。如果没有合理的宣泄途径,将会对该群体自身和社会造成负面影响。 4."蚁族"的个人社会政治控制感高于一般大众水平,即"蚁族"的社会政治态度比一般大众激进或偏激,这与该群体认为自身政治地位较低和对自身民主权利不满意有密切关联。此外,近几年来,我国大学毕业生面临巨大的就业压力,不稳定的工作状况导致"蚁族"生活窘迫,人生发展的各个方面都与预期相差较远,这使得他们感受到较为强烈的挫折感,因而倾向于拥有较高的"对社会事件和环境的影响力和控制力"。 5."蚁族"社会支持的状况不理想,得到的社会支持极少,甚至低于全国10个城市的平均水平,"蚁族"中仅一半人对自己人际交往状态表示满意。在与"蚁族"交往最亲密的人中,朋友占 70.3%,亲人占24.62%;他们与朋友日常联络使用最多的方式是电话,说明最亲密的朋友可能并不在身边,就近的交往状态可能广却不深,因此总的社会支持状况低于一般水平。 此外,"蚁族"中女性成员的社会支持状况相对优于男性。女性相较于男性,更多使用了自身主、客观社会支持源。 6.在生活满意度方面,"蚁族"的状况不容乐观。"蚁族"的婚姻状况、性生活状况以及家庭经济收入是影响其生活满意度的主要因素。"蚁族"的生活满意度显现出以下几个特征: 对经济收入最不满意,对人际交往最满意。"蚁族"抱怨最多的是经济收入、社会福利,职业声望等,与此同时,他们对人际交往的满意度较高,对经济收入最不满意主要在于该群体对收入的预期较高,有高达74.8%的受访者认为自己目前的收入与其预期不相符。 对生活的预期乐观,但对政治地位和民主权利不抱以信心。79.2%的受访者都乐观地认为未来三年内的总体生活状况会有所改善。但是对政治地位和民主权利这两方面,大多数受访者(政治地位:55.9%,民主权利:51.3%)则不抱以乐观预期,认为不会有多大改善。 第17节:心理状况(3) 7.在应对方式上,"蚁族"选择最多的是网络曝光和媒体曝光,其次是"上访"、"公开集会"、"联合亲友对抗"、"发牢骚"和"忍受",赞同度最低的是 "罢工"和"游行示威"。"蚁族"作为"80后"社会群体,其对网络的熟练程度是整个社会中最高的一个群体,其在利益表达时会自然而然地利用网络这一工具来进行,从网络上汲取信息然后经过个人加工后再反馈到网络空间中去。2008年网络舆论威力已然显现,作为"草根力量"登上舞台象征的"烟照门"、"考察门"、"六个警察打死一个人"以及2009年的"躲猫猫"事件等也给"蚁族"运用网络手段表达自身利益以很大的想象空间。 赞成用" 上访"和"公开集会"表达自身利益的方式仅次于"网络曝光"和"媒体曝光"。需要指出的是,"蚁族"对总体生活状况越不满意,则他们越不赞成用"罢工"的方式来表达自身利益。这可能是由于中国的特殊体制与西方不同,罢工运动在中国出现得很少,而且效果也不理想。 同时研究也表明"蚁族"在应对方式方面无性别差异,他们的教育程度、家庭背景、成长环境等都对其采用何种应对方式没有显著影响。但该群体的人格、心理健康以及社会支持状况都与他们采取的应对方式显著相关。 目前该群体的应对方式需要引起重视。应对方式是个体面临应激情景时为减少压力或伤害而做出的认知或行为努力,是个体面临挫折和压力时应激性的反应。现今"蚁族"正处于高就业压力和高期望值导致的挫败感之中,如果这种挫败感得不到适宜的调节或合理的归因,很容易导致该群体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因此,应当重视调适"蚁族"的挫折心理,引导他们对目前的挫折进行合理归因,从而保证社会的安定和谐。 综上所述,"蚁族"的总体心理健康水平低于全国平均水平,消极完美主义特质明显,大多数人对生活状态不满意,社会支持较低,社会政治控制力相对较高,且个体强烈地感受到一种心理层面的相对剥夺感。这与该群体目前面临的较高的生存压力,频繁更换工作或找不到自己理想工作的现状是密切相关的。尤其在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严峻的就业形势及压力,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冲击着他们的内心。因此,应当对"蚁族"心理健康状况给予高度重视。 第18节:性-爱情-婚姻 四 性-爱情-婚姻 "性-爱情-婚姻"作为一个实体存在系统,是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课题组调查显示,"蚁族"中未婚人数占调查对象的93%,在未婚者中有49%没有恋人。与异性同居的人占到被调查对象的23%,但最近一个月内有性生活的人占到被调查对象的33%。从这些数据对比可以看出:"蚁族"结婚的比例小于与异性同居的比例,与异性同居的比例小于最近一个月有性生活的比例,最近一个月有性生活的比例小于有恋人的比例。 1.婚姻状况与同居状况对比。未婚的人数占到被调查总体的93%,结婚的为7%,然而与异性同居的只有23%。这说明与异性同居的比例大大高于结婚的比例。与结婚相比,更多的人选择了不结婚同居生活。 2.同居状况与近一个月内性生活状况对比。与异性同居的人占到被调查对象的23%,但最近一个月内有性生活的人占到被调查对象的33%,高出与异性同居比例的10%。如果假定同居的人都在最近一个月有过性生活,证明除了同居的人外,还有10%的人有过性生活。那么这一部分人可能是和未同居在一起的恋人之间发生的,也有可能是买性、一夜情等。 3."蚁族"存在"婚恋困境"。"蚁族"中,未婚人数占总数的比例特别高(93%),绝大部分处于未婚状态。在未婚人群中,几乎一半的人没有恋人。"蚁族"已经经历过大学阶段,有恋人的比例应该明显高于大学生群体,但与大学生群体进行对比分析后发现,该群体与大学生群体在此方面差距很小。"蚁族"的收入水平较低,社交圈子小,恋爱对象的选择范围小,整日忙于找工作或工作,谈恋爱的机会也少。如果经济条件允许,该群体的结婚比例应该比较高,但目前只有7%,结婚的比例很低。可见,"蚁族"绝大多数正处于生理旺盛期,他们渴望同异性交往,在恋人或夫妻方面得到感情上或生理上的支持和安慰,但由于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没有固定的住所,使他们无法在婚姻和恋爱的问题上考虑更多,所以大部分毕业生选择了单身或同居的方式来生活。 4."蚁族"的性需求难以得到满足。在93%未婚人群中有恋人的人占51%,其中的23%选择了同居的生活方式,33%的人在最近一个月内有过性生活。但大部分处于未婚、不与异性同居、最近一个月没有性生活的状况。如果假定最近一个月内有性生活的人的性生活对象为恋人,那么证明该群体中有恋人的人群之中将近半数的人没有性生活,更多的是感情上的交流和支持。就全国成年人而言,平均性生活频率是在每星期1次左右。然而该群体的67%的人最近一个月没有性生活。对比之下,"蚁族"在性需求方面难以得到满足,人际性活动的缺失很可能会通过独自性生活(如自慰)或其他途径进行宣泄,如果通过其他途径则在很大程度上支持了地下性产业的发展。 5."蚁族"不同性别之间没有显著差异。课题组通过t检验发现,男性和女性在恋爱方面、婚姻方面、是否与异性同居方面、最近一个月内有没有性生活方面差异不显著。并且和总体的分析一样,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存在"婚恋困境"和性需求难以得到满足的问题。 6.个人收入、居住面积和人际关系是影响有没有性生活的主要因素。"婚姻"作为政府的一种"制度设置",实际上只有性关系才是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生活实体"。课题组运用Logistic回归统计方法进行分析,得出影响"有没有性生活"的因素为:个人收入、居住面积和人际关系。这三个方面也是有没有性生活的最基本的条件。收入、居住面积和人际关系为"蚁族"性生活提供了最起码的物质保障、地点和对象,这三者是最基本也是最显著的影响因素。课题组在调研中曾遇到在男性宿舍留宿女性的情况,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宿舍里同时居住四个男人和一对情侣。虽然居住空间隔着帘子,但是性生活的质量以及对其他人造成的影响不容忽视。 综上所述,"性-爱情-婚姻"的现状影响了"蚁族"对生活的满意度,性需求难以得到满足影响身心健康。即使对于有性生活的人而言,其性生活的质量也要受到性生活的地点和环境的影响。如果长期压抑,可能导致犯罪,影响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第19节: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1) 第二篇 "蚂蚁"传奇 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 张冉 对于这个群体的了解,是从电脑上一个叫做"调研日记"的文件夹里开始的。 打开这个文件夹,排列得整整齐齐的WORD文档呈现在眼前。好奇心驱使我一口气读完了前十篇调研日记。 每篇日记都无一例外的有他们生活环境的描写,光线、气味、空间的狭小都无法逃离调研同学的眼睛。还有崎岖蜿蜒的街道、络绎不绝的商贩,或者清晨的北风和夜幕下的眼睛。 十篇以后,沉重渐渐浮上心头,害怕的心情甚至战胜了我的好奇心。好奇心让人积极,去了解、去感知,而害怕却让我缩手缩脚,不能真正走进这个群体。 我的沉重不是对于自己前途的迷茫和担忧,而是他们。 人们说,现在是"知识经济"的时代。然而,这群人,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是否就能转化成生产力:对个人来说,能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对社会来说,能否实现进步与发展?他们生活的好不好?在社会上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他们幸福吗?他们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北京,或者千方百计留在这里?他们为什么失意伤心难过?他们怎样才能实现理想实现目标?他们接受的教育,吸取的知识,只是纸上谈兵吗?如何才能有机会接受实践的检验? 采访了,看见了,听到了,才知道-- 他们的生活,我不能评判,也没有权利去评判。 他们的幸福,他们的喜怒哀乐,我只能冷眼旁观。 我的笔,客观地写他们的故事,就足够了。任何超乎事实之上的感受,应当是读者从字里行间中体味的。 社会财富在不断地增加,然而个人的幸福感呢?人都生活在过去和未来的夹缝中,自我和社会的夹缝中。说"夹缝"或许严重了一些,但是这种前后相继、个人与集体的关系,是人怎么都逃脱不了的。 他,和他,都来自内蒙古的小山村;他,来自山西最贫困的吕梁地区。 他们忘不了山村的泥土路,夜幕下的油灯,父母的殷殷嘱托,做学校领头羊享受的特权。 曾经的同学,现在有很多都有了小孩。他们却仍然独身在北京奋斗,在狭小的租来的房间里,没有知心的爱人。冬天,忍受缺斤少两的暖气;夏天,则被蚊虫的叮咬与热风轮番轰炸。 即便这样,他们还希望能实现自己的梦想--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干净舒适的房子,有体面的工作,开自己的公司不再为老板打工。但是现实离梦想,不只是一步之遥。 第20节: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2) 经济的发展提供了更多选择的机会,各个社会阶层之间的纵向流动也变得流畅了很多。每个人都在思考,路在何方。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然而选择的结果,却很少能够控制自如。 刚从大学校门走出来的他们,住在北京的城中村里。漂浮的灰尘、陌生的脸庞、昏暗的光线、嘈杂的声音,在他们的眼前耳边逡巡徘徊,不知哪里的空荡落寞,消磨了心智,迷失了方向。他们选择来到了这个城市,然而来到,只是一个开始。漫长的过程与不可预测的结果,他们都得听从命运的安排,尽管在奋斗。 命运有很多名字:机遇、运气、天命…… 命运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时代。 鲁迅先生说,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这就像地上的路,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这么多的大学生,走出了"聚居村"的路。虽然这个村子坐落在北京,中国的首都,环绕在大学的不远处,但是却没有配套的公共设施,没有安全的保障,没有整洁的环境。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出去找工作或者上班。工作不好找,薪水不大高。 他们的心情,我只能去猜测,而无法真正的理解。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夜晚,我躺在宿舍里,过电影似的回忆着一天的行程。他们的心情,我只能从点滴的神态与语气里体味。我不是他们。我住在学校里,我现在不需要去找工作,也不需要去工作。但是,我总有毕业的那一天,面对许多可能的选择。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家乡?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我能做什么,而工作和这个社会,又需要我来做什么? 这些问题,有时候想想,就会驱走睡意,扰乱睡眠。有时候,问题会回到高中时候想的那些:我到大学,究竟要学些什么?学到的这些东西,可以指导我以后乃至一生的生活吗? 以后的路的轨迹,也许不能任由我自己控制。人各归其位,毕竟只是理想的社会状态。更多时候,在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中,人会忘记最初出发的理由,向现实妥协,因为任何可能双赢的大门,都无情地关上了。 社会汪洋中,每一滴水的声音总会湮没在波涛汹涌之中。可是如果滴水与波涛同路共行,蕴藏的巨大能量无疑可以发挥到极致。 在城市里,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他们为工作,奔波不停。 这些大学生,有很多从农村考出来,便抱定了不再回去的决心。可是在他们的家乡,在比城市更为广袤的农村,有许多需要他们--接受了高等教育的大学生的地方。 农村的学校,需要年轻的面孔,为孩子们带来新时代的信息,带来可能影响他们一生的思维方法和观念;农村的田野地头,需要先进的科学技术提高农业发展的效率;农村的基层民主,需要懂得政治运作机制和组织管理的新鲜血液。 第21节:触摸城市的夹层-"聚居村"采访手记(3) 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回去?因为大城市里有更多的机会,有更高的薪水。他们来到或者留在了大城市里,但是生活得并不好。 "上山下乡"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时的青年人响应号召,只凭着一腔热血就离开了熟悉的城市,来到条件艰苦的农村扎根生活。市场化的大潮下,人们在做每一个决策的时候,都要深思熟虑其中的投入与产出。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是一笔巨大的投资,毕业了之后,当然要把投入的收回来。 于是,一切都可以归入经济学的计算中。到西部、下基层的倡议,如果没有更具体的政策优惠,如果大学生们看不见发展的希望,就只能是一纸空文。好在,现在已经有落到实处的条款了,比如考研加分,比如由政府偿还助学贷款。 这些都还不够。制度或者政策,可以引导行为,真正观念的变化,仍然需要个人的体悟。然而每个人的所思所想,和他的个人经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任何其他人都无法干涉,毕竟那是个人的自由与选择。选择了之后,可以承担一切可能的结果,就行。 只不过,心有多大,舞台才有多大。 第22节:奋斗在北京(1) 一 奋斗在北京 杜韵竹 陈华生于1980年,安徽安庆人。2001年,他来到北京,在中央党校读工商管理专业,2004年考研未果,手忙脚乱地毕了业,留在北京找工作。之后四年多,陈华前后共换了五份工作。2008年4月,陈华开始创业。 陈华父母是农民,在家中劳作。陈华有个弟弟,初中毕业后外出打工。陈华念大学的时候弟弟正在创业,陈华找工作的时候,弟弟正在杭州的一家厂里做车间主任。2008年春节,陈华回家,弟弟的孩子已经可以活蹦乱跳地叫他伯伯了。 1. 先养活自己再说 考研失利后,陈华有点措手不及地开始准备找工作,做简历、投简历、改简历。陈华自己总结:"有时候,去应聘不同的地方,简历也是要有些区别的。"最后,陈华有了两份比较固定的简历。2004年7月份,陈华正式离开学校,这时陈华的弟弟已正在一家不错的工厂里当上车间主任,陈华说弟弟"混得不错"。 对陈华而言,找工作时最难的有两件事:面试和吃饭。每次面试被问及工作经验,陈华就晕乎。"有一次去面试,那个工作挺好,做销售,是家国企,"陈华说,"面试官问我有没有工作经验,我大脑一片空白。"陈华早忘了自己都答了些什么,但他记住了:工作经验很重要。找工作那段时间,陈华没跟家里要钱,自己撑着。但是工作一直没有着落,手头快没钱的陈华有点急了,连吃饭都成了大问题,有个星期只花了十来块钱。"主要就是吃馒头,"他说,"那段日子很苦。" 两个月之后,陈华终于找到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在北京某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一家私人的教育培训机构。工资底薪800元,根据推销情况提成,无北京户口、无三险。陈华笑着说:"当时是有点饥不择食了,反正先养活自己再说吧。" 这份工作的时间很有规律:一天八个小时,周六周日休息。每天八点半上班,陈华五点多就要起床,早饭一般都是路上花一两块钱随便买点,要是起得晚就不吃了;中午花三块钱,在超市买个炒饭。陈华的工作是推销公司的培训课程,推销对象一般都是各个公司里的高层人员。由于这些人都很难见到,针对这些人,推销的主要方式是"电话营销",所以陈华每天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打电话,每天大概要打一百多个电话,但常常是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直接挂电话了;如果对方能愿意听电话又有点兴趣,陈华就会把具体培训课程的材料传真过去,每天大概发三十到四十份传真。 公司在劲松,陈华住在骚子营,前者在北京的东南方,后者在北京的西北方,一个来回就得六个小时左右,每天光是回家就得倒三四趟车。"反正每天就是挤车呗。"陈华说。2004年那会,北京公交还实行月票制。陈华也买了月票,每月四十块钱,拿着票,开头数字是6以下的车可以随便坐,不用再付钱。陈华特意强调了一下月票的优越性:"坐多少趟都可以。"有一天下班,陈华照常换乘上了300路车。"那天路上特别堵,"陈华回忆说,"当年300路那是最挤的。"好不容易到了中国人民大学附近的四通桥,陈华赶紧下车,换车。那天陈华花了近五个小时才回到家,随便吃点炒饭就睡了,第二天照例还要按时上班。 陈华的第一份工作只做了两三个月。由于推销情况不好,陈华所在的团队被解散,负责的项目也结束。因为这段时间内几乎没有业绩,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又没领齐,陈华几乎是空着口袋又开始寻找下一份工作。失业的日子是最难熬的。为了维持生计,陈华去发过传单,去给朋友所在的婚庆公司帮忙。中式婚礼上会需要舞狮子,陈华也硬着头皮上去舞,最远的一次去了河北。干活儿之后,婚庆公司会给他一些钱,但不多,多的时候能吃十来天,钱少的时候只够将就五六天。那段时间陈华几乎没和家里父母联系,也没和在外面打工的弟弟联系。 陈华自己没有电脑。不去打工的时候,他就一大早跑到网吧投简历,投完简历就揣上手机跑到海龙那边的中关村图书大厦里看书,等电话。"那时都还没有第三极呢,"陈华回忆说,"那时候没钱呀,不买书,就在那里站着,有时候可以站一天,就跟上班一样,每天也过得挺规律的,最痛苦的事就是没收入。"陈华常看营销和求职技巧方面的书:"看这种书很实在,我今天看了明天就可能用得上。" 第23节:奋斗在北京(2) 2. 工作很累,很锻炼人 陈华的第二份工作,在某商学院,也是做教育培训方面的事。工资一千多,具体工作还是推销。新公司在西直门附近,比起劲松,近了许多。 陈华还记得,去某面试的那天阳光不错,北京正值初春,还有些冷。那次面试是集体的,公司老总亲自面试。屋子不大,摆着一个会议桌,屋里大概有二三十人,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把屋子挤得满满的。陈华说那天挺神奇的,老总进屋的时候,旁边跟了一个人,陈华觉得眼熟,就坐到那人边上了,那人也看见了陈华。" 我们私底下就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手,"陈华笑道,"挺亲切挺有意思的,这个世界还是太小了。" 面试之后陈华才想起来,那人是在以前那家文化公司里另一个部门的经理,姓谭。谭经理在楼上办工,陈华只是领工资和有时开会才上去,两人常会见面,但几乎没有说过话。 当天又有第二次面试,谭经理面试陈华。"他就说了句:'一起好好干!'"最后留下了六七个人。 第二份工作的内容丰富了许多,各种营销形式都有,电话、陌生拜访等。有时可能搞电话营销,打几个小时的电话;有时候可能一整天都是做陌生拜访,就是直接登门拜访;有时直接在西直门大街上就直接开始工作。出门的时候陈华都会带上自己的重要道具--"易拉宝",只要把"易拉宝"抽出来,一撑,就是一个广告,原理和卷尺差不多。"拉开撑起后差不多就有我这么高。"陈华笑着说,他个头不高,大概一米六五。 陈华在公司时还有一个工作是去拍课。公司每周都会请老师讲课,并拍下来放到公司的网站上供用户下载。"拍课的地方和请的老师都挺不错的。"这份工作经历给了陈华很多有趣的回忆:"那时我们在小棚拍课,旁边大棚里拍百家讲坛,那时正在拍讲《红楼梦》的那部分呢。"每周拍课陈华都会去,对他来说,这是很好的学习机会,挺值。 陈华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课我都听过,包括传销课。毕竟在社会上混嘛,多了解一些有好处。" 后来陈华曾跟着一个老乡去金融街做销售,跟教育培训完全没关系了。那活儿没底薪,要看运气,老乡之前就挣了不少,但陈华干了两个月,才拿到两百多块钱,就没再干。 3.生活啊,这是很现实的东西 高三那年,陈华无意间去参加了一次成人高考,考分很高。2001年陈华进了中央党校,学习工商管理专业。那时弟弟在辽宁沈阳那边开了个厂,走上创业之路。2002年,弟弟送给陈华一个NEC的英文手机,发信息都是英文的。"挺先进的,但没钱,也没电话要打,"陈华笑着说,"那时学校里还没有人用手机,只有一些人在用砖头一样的大哥大。"手机对陈华来说很不实用,后来就停用了。陈华的宿舍是比较地道的北京四合院,一个班的同学就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宿舍区里配有自习室,还为考研的同学准备了通宵自习室。 第24节:奋斗在北京(3) 毕业后,陈华随便找了个地方住下,租金不贵,每月两百八。第二个月,房子到期那天房东来催,陈华说:"我当时正在找工作,没钱,就说第二天再给,他很不高兴。"第二天陈华去找房东,房东只收了一周的钱,却限陈华一周之内搬走。 后来陈华遇到了一对老房东,因为房价要贵些,他和另外一个人合住一间屋。"他们很好,我很感激他们,"陈华说,"在我工作最不稳定的时候,曾经欠过他们四个月的房租。"陈华病了,老房东也会来关心关心,他偶尔也在老房东家吃饭。陈华说:"缓交房租对于我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鼓励了,他们有时候在精神上也会给我一些鼓励。房东老太太会给我讲一些他们过去的经历,告诉我她吃的苦,她又是怎么样走过来的。老太太当家,挺不容易的,她很坚强。" 二十多年前,老太太的老伴得了一场病,手术做了好几次,欠了六千多块钱的债。那时候猪肉都才几毛钱一斤,而他们那时候每月工资才12块钱,家里还有几个女儿。后来老太太去种蘑菇,才一两年就把债还上了。陈华说:"她对我的帮助挺大的。"陈华在老房东那里住了三年多。 2008年9月1日,陈华搬进马连洼,一直住到现在。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五六个平方,但"这里毕竟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了"。一张老式双层床,上铺堆满了杂物,下铺简单整洁;床边是张电脑桌,不过并不放电脑,桌子最上方的小台子上放了几本书,还有两根笛子和一根箫,其中一根质地不错的笛子已经开裂了。桌子的其他部分基本都被利用为橱柜了,油盐酱醋都在上面放着,还有根大白菜躺在临时搭成的架子上。桌子旁边的地上还郁郁葱葱地长着一盆蒜苗,陈华基本都是在家里做饭,这盆蒜苗给他省了不少心。 小小的窗台上,有一株文竹正迎着阳光,枯黄的枝里已抽出嫩绿的芽…… 笛子是弟弟送的,他一直带在身边。陈华有些无奈地笑着说:"是支好笛子呀,北京太干燥,又没有时间打理,就裂了,怪可惜的。"陈华对音乐有着特殊的感情,还在小学的时候,他就自学笛子,之后还陆续学会了唢呐、口琴和箫。 陈华把手边有的乐器都吹了一遍,他很投入,常常在吹到高潮的时候,眼睛就自然地闭上,嘴唇在阳光下微微地动。念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个湖,陈华常在那里吹笛子,他记得有一次自己吹了首《对面的女孩看过来》,后来湖的另一边有几个女孩子跟着一起唱起来了,那情景陈华至今难忘。读大学时,宿舍里有六个人,谈恋爱的只有两个人。陈华觉得这种现象有些奇怪--一个班里居然几乎全是学习型的。 陈华没谈过恋爱。他戏谑地说,没有女孩儿看得上自己。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认真地说:"找一个合适的,不是那么容易,实话实说。"上大学的时候本来也是有机会谈恋爱的,但当时心思都在学习上了。毕业之后,到了社会上就发现女孩子都很现实。"你可以自己吃苦,但是她不愿意跟你吃苦。这是很真实的,很现实的。" 第25节:奋斗在北京(4) 陈华曾在某公司工作过两年。陈华每天早上会骑一个小时自行车去上班,路上会从某大学穿过。那里有条河,他就顺着河骑,有一次陈华看到很多女孩子站成一排,很多有钱人就开着车过来接。"车子排了老长,一个一个地接走了,"陈华叹了口气,"以前听别人说过,那次是自己亲眼所见。" 说到爱情,陈华感觉到的全是压力:"女孩子凭什么跟你,房子、车得有吧。北京人还好些,外地人在这边奋斗,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陈华在自己博客上转载过一部网络小说《我和一个妓女同居的生活》。"别看名称是这么说的,内容很感人的。"他说。他说这部网络小说看的人很多,一天点击量是五万,好多人都看哭了,陈华说:"我没哭,但是很感动。"他说上面的一些人情世故最打动他。 生活,它有时让你觉得渺茫,有时让你又很痛苦,有时却也会给你带来快乐。其实,正如一位诗人说的那样,生活就是一张网,而爱情就像似在被网在生活中的一种特别的东西。总之,酸的甜的苦的痛的伤的笑的悲的喜的哀的怒的都被牢牢地网在了里面。 --《我和一个妓女同居的生活》 第26节:从村到村(1) 二 从村到村 张 冉 郑章军,男,1982年生,内蒙口赤峰市林西县人。父母都是工人,有一个亲弟弟。北京科技大学全日制本科毕业,计算机与科学专业。大四在北大青鸟软件培训班学习一年,现供职于国企,是一名软件工程师。 1. 应该要走出去,到北京 2002年的夏天,北京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EMS到了林西这个内蒙古自治区的小县城里。从县到乡,再从乡到村,村长亲自敲着锣,把通知书从村口一路送到郑章军的家门口。他们村,之前只在1986年、2000年出过两个大学生,到郑章军,是第三个。下一个可能是郑章军的亲弟弟--今年他们村唯一一个上高三的。依他们村的习俗,只有每年的正月十五才会敲锣打鼓。 要开学进京了,父亲和他打了一包衣服,坐在采矿的拖拉机上,笃笃笃地就来到了县城。他们没有坐在驾驶室里,只是坐在矿石上,随着拖拉机一颠一颠地上下起伏,扑腾颠簸。从县城辗转来到火车站,站台上,父亲只说了五个字:好好学习噢。火车开动,父子俩挥手告别。 18块的半价火车票,就把他从内蒙古赤峰载到了偌大的北京城。 郑章军上大学,在村里人的眼中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一直成绩很好。母亲上了十几年学,这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是很少见的。"她经常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读书',所以我就要安心把书读好。" 郑章军的父亲倒是对读书看得不那么重要,而是把钱看得挺重。有一次他不小心把家里的水瓶给打破了,结果挨了一顿狠揍。妈妈就会很心疼地问有没有被水烫着。初三的时候,爸爸指着一辆拖车对他说,儿子啊,以后就你开车,我拉矿石,咱爷儿俩这样多好,嘿嘿!可是,郑章军就觉得,应该要走出去,到北京。 小时候的郑章军特贪玩淘气,成绩也不好,直到他遇到三年级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和别的老师不同,王老师总是鼓励学生抢答,这样反应最快的郑章军即使坐在后排,也可以得到老师的关注。他经常被表扬,自信心也渐渐地建立起来。后来有次考试少了张考卷,最后一排的郑章军刚好没分到,这时老师就把成绩最差的那个同学考卷拿来,给郑章军,而那位同学,只能徒手去抄题目。"没想到做好学生还有这样的好处。"现在回忆起来,他脸上还带着那时被宠爱的得意神情。 五年级之前,村里没有通电,逐渐喜欢上学习的郑章军就点着煤油灯看书,不一会儿整个屋都被煤油灯的烟笼罩着,很呛人,他却不觉得难受。高三时学习很紧张,父母很早就上炕休息了,郑章军从没有觉得困过,无论多晚休息,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又精神十足。"我懂事之后,一直都想着要考出来,从来都没有变过。" 郑章军说。 就这样,在煤油灯的烟雾中,他走向了通往大学的路,最终拿到了北京科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2. 再进村--蟑螂开会 2006年7月,走出北科大门,郑章军拦了辆出租车,把一箱书一箱衣服搬上去,来到了二里庄小月河的亿展学生公寓。知道这里,只是因为离学校很近。一个起步价,就远离了他四年的大学生活,开始了步入社会的第一站。 早上九点半,站在离小月河还有一百米的天桥上,可以看见远处的西山在稀薄的空气中,迎着阳光,显示出清晰的轮廓,依稀有紫气飘来。 走下天桥,迎着路标走过去,只见一条蜿蜒的小河,这就是小月河了。等到冬天天气干燥的时候,里面并没有水,只有干枯的河床,星星点点地落了些黄叶,还有垃圾袋。 一群群的年轻人从小月河弯弯的河堤两侧往外面走,大部分脸上带着些许稚气,牛仔裤,小挎包,隐约还看得见在校生的影子。 屋子是早就看好的,六个人的包间,每人半年1350块,就可以在这个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寻得一个睡觉的铺位。三张上下铺占据了屋子大部分的空间,还有两张桌子,可以放些日常的书籍和电脑。行李都被堆在靠墙的一角,剩下的就斜躺在下铺的空地上,需要从箱子里拿东西的时候就直接拖出来。这些,都还是大学宿舍的光景。 不过,这里晚上不熄灯,一起合住的也不是同班同学,还多了很多蟑螂。 郑章军说,刚搬来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就听见砰砰砰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对面屋的女生,她一个人住害怕,因为老看见蟑螂在眼前爬来爬去,刚好这个寝室里还有个空着的床位,这个女生就"留宿"了一个晚上,顾不上里面住着五个大男人。 第27节:从村到村(2) 还是那个夏天,他下铺的人有一天早上醒来,觉得鼻子堵得慌,结果竟然是一只小蟑螂爬进去了。于是他们下定决心,杀蟑除害。 周末,他们起了大早,关上所有窗户,大喷特喷刚买的杀虫剂,确保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没有放过后,才关上门,出去打篮球吃饭洗澡。等到下午回来,低头一看,"满地都是蟑螂的尸体,一两百只恐怕都不止"。 郑章军说,从亿展公寓再往里走,有的房间条件更差,就像"贫民窟"一样,没有地砖,墙也没有好好地粉刷过,水泥地,摇摇晃晃地上下铺,一个床位也就100多一个月。 "我不大想住在这里,因为接触的人有时让我很不舒服。"郑章军解释,很多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工作或者赚钱很少,整天窝在房间里面打游戏。有钱没有钱尽管不能全作为评判的标准,但是,"有了钱,生活至少会有点品质吧"。 郑章军每月工资5000,在这里也算"有钱人"了,还住在二里庄,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搬出去。 3."我想家里少给点钱,自己多挣些" 郑章军如今在一家国有企业里做软件工程师,找到这个工作是在2006年10月份,7月份他刚毕业就失业,整整三个月都在不停地找工作,如果是别人早就忙乱不堪了,而他,从小就有发泄压力的独家秘方--打篮球。 他说:"人遇到挫折的时候,就应该把情绪发泄到一样东西上去,这样就会好了!"那三个月,郑章军上午面试,中午回来继续准备材料--应聘的职位都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内上传编好的程序。如果程序一直都没有思路,他就会先放下,打球,出一身汗,洗过澡,"浑身都觉得畅快,脑子也特别好使",一般来说,之前被困的问题就都能解决了! 当然,高兴的时候,他也会打篮球。周末约上三五好友,光阴就挥洒在二里庄附近农大的篮球场上。 毕业之前,他做过药店程序员的工作,"那叫一个累啊!"每月1000出头的工资,从早干到晚,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平时忙点就算了,还老是出差,住的是破破烂烂的旅馆,每次回来都累得要在宿舍里躺一天--就这样干了三个月。后来因为要写论文,他才辞去了这份工作。 那时候他才知道,在学校里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一旦真正走出校园,接触社会,"才知道生活的艰难"。 郑章军爸妈都是普通的工人,收入在当地只是中等偏下的水平,除了学费,他不愿意再伸手问爸妈要钱。本科四年,他几乎做过了所有能做的兼职--大一发传单,一天四十块;大二大三的时候做过家教;节假日的时候做促销--目的只有一个,"我想家里少给点钱,自己多挣些"。 第28节:从村到村(3) 工作稳定下来之后,郑章军经常在网上找些"私单",自己干,可以额外获得不少收入。这些活儿,有时候要占用他周末休息的时间。甚至有一年生日,为了在 deadline之前把私活儿干完,他取消了和同学聚餐,通宵编程。那天,从下午两点一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终于干完了,匆匆扒了点早就叫好的外卖,他就倒头睡去,一直到黄昏再次降临的时候才醒来。 小月河的周末,总在九点以后才从睡梦中苏醒,辛苦了一周的"蚁族"都利用难得的休假,睡个懒觉,但在大学时就习惯了早起的郑章军会有负罪感。"屋里静悄悄,一睁眼发现八点多了,很愧疚。" 谈到大学里那些动辄正午才起床的同学,他略有些轻蔑地说:"现在还在睡觉呢--因为没找到工作。" 4. 女朋友--"如果你今天买了房,我今天就嫁给你!" 周末除了打球、干私活,郑章军还要抽出时间来陪女朋友。 他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他说,这个女孩儿说她不爱逛街,长得也挺可爱的,于是就开始了。"谁知之后就爱逛街,一整天都不觉得累。" 他女朋友自己承认她现实,曾说:"如果你今天买了房,我今天就嫁给你!"郑章军心里咯噔了一下,"七八十岁的老头,也有房,你直接嫁了算了!""那太老了,不合适。"女朋友没有听出话里的怒气,还有些娇嗔地回应着。 郑章军说,以后就算有了钱也不会拿来为结婚而买房子,资金买了房子,"就是死的",没法再用来做别的。有了一定的资金,最好还是开自己的软件公司,这样可以"钱生钱,干一番事业"。 今年的情人节,他们原来打算去欢乐谷,600块钱两个人,无奈害怕人多就没去,于是两个人就只是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 他说,工作之后的恋爱,都很实际,需要慎重考虑,不能轻易开始。开始了之后,"感觉和学生时代,还是很不相同"。 郑章军的思绪回到了大学,回到了那个和他同学了四年的前女友那里。他的脸色有些黯淡,说话的声音也不那么明朗了。在感情上,每个人心中都有最柔软的那一面。 那时,他们没有钱去看电影去旅游,每天最开心的时光就是晚上下了自习,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慢慢走,月光照着他们,听他们说悄悄话。他们都爱集邮;他打篮球的时候,她就给他加油。 大二时,她陪他过生日。没有饕餮的大餐,没有蛋糕上的烛火,而是在大地上留下了一串足迹--他们自己安排了"高校一日游"。从北科大开始,到北航,到清华,到北大,再到人大,从学院路到中关村大街,他们走过了中国年轻人最向往的高校群落。他们在每一个校园里驻足停留,欣赏各式不同风格的建筑,辨认夏末秋初时斑斓的草木。也许现在,手心上还留存着那时牵手的温度。 第29节:从村到村(4) 可是等到毕业的时候,一切现实的问题都堆在眼前--找什么工作,在哪里工作,以后的打算……任何一个可能的分歧,都会让曾经亲密无间的情侣分道扬镳。 女朋友不爱呆在北方,回到了江苏老家;而他,一直希望要在北京闯荡出一番天地--很自然地,他们分手了。 曾经单纯美好的日子,回不去了。 5."人活着,就要不停地往上走" 高中时,郑章军看了一本书《谁动了我的奶酪》,他害怕不知不觉中自己就变得一无所有,立即草拟了一张计划表,催促自己不断努力。 在白纸上,他写了常常的一串:上大学--考研--工作两三年--出国继续学习--回国工作--从政--开自己的公司……现在他再回想起来,"真是一份宏大的计划",当时虽然不切实际,却有挥之不去的激情。 谈到现在的计划,郑章军一脸严肃,显然已经深思熟虑,有了现实的考量。近期的目标是年底之前开个小饭店。起始的资金、租用的门面,他都准备好了,就差老家的亲戚过来帮忙经营。开饭店,主要是为了让内蒙农村里的亲人们能在北京落脚扎根,"这样他们既有事情做,也可以挣点钱"。 他还计划在五年之内,有自己的软件公司。"我有技术,又肯吃苦,肯定没有问题。"在公司里,同事们遇到难题,都会放下,但是他会"一直记在心里,不停地琢磨",或者在网上的论坛和朋友们一起讨论,最终肯定都能解决。从不放过任何问题的他,在积累了软件研发经验的同时,也越来越自信。"软件公司,不需要太多的硬件设备,只要有技术,不愁接单子。"在公司里做虽然辛苦,但是可以积累经验,积累客户。"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可以单干啦!" 他打算开公司的时候,搬到条件好点的地方。每月一千多租金的房子比较合适,既可以更舒适地生活,也可以作为办公的场所。"接触的人群,素质也会高一些,"他说,"人活着,就要不停地往上走,做好手边的每件事,不能浪费时间。" 二里庄小月河的公寓,经常弥漫着他不能忍受的香烟味儿,还有从大学里带出来的懒散。他在大学时也有那样的室友--正午以后起床,吃个午饭,溜达一圈儿,心情好了就去上上课,到了晚上回寝室打游戏,通宵不睡,早上起不来,再正午以后起床……就这样循环着。小月河里的房客,也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找不到工作,就住在这里,拿家里的钱"虚度光阴"。 时间对于郑章军来说,却无比珍贵。他要实现自己的目标,除了不懈地努力,还需要时间。 第30节:进京记(1) 三 进京记 张 冉 洪建修,男,1983年生,内蒙古牙克石人。原名洪健修,"修"从辈分,"健"取健康之意;登记户口簿时漏写了单立人,遂成"建修",常因此被误认为搞建筑的。东北林业大学全日制本科毕业,通信工程专业,本科四年级曾在哈尔滨新东方软件班学习。2006年7月毕业后来到北京,现供职于一家软件测试公司。 大学毕业快三年了,洪建修攒了六万块钱。他独自住在北京西北角一个偏僻的村子里,每天朝八晚六的上下班。没有女朋友,家中父母还不需要照料。存钱做什么? 买房。 可区区六万块,顶多买个北京的卫生间--能买着也行啊,人家还不单卖。父母说,给你拿首付,你买房吧! 他眼一瞪:"首付?你当这是咱家?"家里十几万,足够买个房子。北京城要想买个房子,光首付就要几十万。 就算凑上了首付吧,房贷每月要两三千。洪建修付不起。 等有了女朋友,肯定不住这三百五一个月的村屋,可是往哪里搬呢?还不知道。 总得要涨了工资再搬。可是看起来不跳槽就很难涨工资,往哪里跳呢?也不知道。 想出去玩,但有时间没钱;想学英语,但基础实在差。看看书上上网打打游戏,这日子也就过去了。 上班,工作没面子;生活,平时吃泡面;做梦,可总是记不住。苦是有些,可,暂时过得还好。 那就先这样过吧。 1. 又干又热的北京城 2006年7月,23岁的洪建修正式告别大学生活,坐火车进京找工作。 背个大书包,揣一张余额1200元的银行卡,同几个朋友一块儿,坐了9个小时硬座,洪建修到了北京站。 他觉得这里又干又热。喧闹的人群更让烦躁升级。 "我都受不了了!"内蒙古人,东北林业大学毕业生洪建修说。他熟悉的地方,没有这么多人,也绝不会这么热。 这里是北京。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到京时已是深夜,朋友的朋友到车站接人,把他们领到知春路去找临时住处。 他们找到一间地下室,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别无他物。过道很窄,一个人走也要侧身。这个房间一宿40块。"真黑啊",两年半以后,洪建修还记忆犹新。 没法不"犹新"。那个晚上,他一宿都没睡。可能火车上吃得不对劲,他整晚都在拉肚子,不停地往公共厕所跑,耳边还不时有蚊子嗡嗡地叫唤--脑袋都大了。 这是洪建修的北京第一夜,在繁华的北京城地下,他和一个男人挤在一张双人床上等待天明。 不过,地下室也有一样好处--"凉快"。 2. 初到唐家岭--"北京也有这样的地方!" 那位朋友的朋友已经替他租好了房。房子就在唐家岭。 一宿没怎么睡的洪建修,在人群中疲惫地挤来挤去。他一大早被领上城铁,往北坐了两站,在西二旗下车换乘公交,到目的地时,已是中午。 到站下车,他清醒了:"那哪里是北京啊,真是脏乱差!" 他看到狭小的街道上,车辆来回穿梭,裹起一团团的尘土,笼罩着一旁各种各样的小店,有的店招牌已经挂了很久,来一阵风便摇摇欲坠。租房的小广告贴满了电线杆和目力所及的墙壁;抬起头,还是大大的广告牌,写着"招租"二字。没走几步路,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个白色塑料袋缠在了脚底。 第31节:进京记(2) 跟着别人在蜿蜒的小巷子里绕了五分钟,来到他未来的屋子里,洪建修一下就愣住了--房里只有一张硬板床。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别的摆设都没有。这样的一间房,二百八十块一个月,他和一个同来北京的朋友合住。 洪建修买了一床薄被子,拿了随身带着的几本计算机专业书当枕头,就在这硬板床上,睡了一个月。 屋里没有卫生间,他每天都不得不去一个公共厕所--"熏死人不偿命",洪建修说,在里面待五分钟再出来呼吸新鲜空气,就知道什么叫做幸福。"没想到北京,也有这么垃圾的地方。" 北京的夏天热,他怕热。三十多度的气温,他花四十块买了个电风扇,"呼呼呼"吹出的都是热风。怕走电字,他给电扇定了时,每晚只开一小时。 可洗澡是个难题。楼里没法洗,外面的浴室又远又贵--要四块钱一次。他平时就随便拿凉水冲冲,直到房东在卫生间弄了个公共浴室,才能"凑合着洗洗"。洪建修每天都要洗澡,怕出汗,洗完了就躺在床上不动,可还是热得睡不着觉。 最可气的是他的同屋,每天倒头就睡,还爱打呼噜。烦啊,洪建修"直想踹他"。 可哪能真踹,白天还要和他一起出去找工作。 3. 投了四百份简历,他找到了工作 大四辛苦一年,他在哈尔滨没找到下家;老爹老妈没本事,也没法帮他安排。眼见同寝的七个哥们,六个靠家里帮忙找到了工作。洪建修一咬牙,"进京赶考"! 七月的北京,到处都是招聘会。洪建修每天七点多起床,简单吃些油条包子,跟朋友一块出门。九点左右到会场,走走看看投简历,买两个煎饼果子当午饭,下午再回唐家岭。回到屋里只想上床睡觉,一睁眼又是大同小异的新一天。 同来北京的哥们,最快的一个三天就找到了工作,请他们在唐家岭相当体面的一家餐馆"庆祝"。四个人围坐一桌,一人一瓶燕京啤酒。 洪建修想,这是个好的开始。 可渐渐地,大家都找到工作了,只剩下他。 远在内蒙古的家人,也让洪建修很烦,爸总是说,找不着就回去吧。洪建修每次都是嘴上答应,"家是个小城镇,回去干啥呢"?再说,回去的话就错过了最好的时间,那时北京的招聘机会最多。 "如果我没坚持住,回去了,现在你还能在北京看见我吗?在家里待着,时间长了,心气会变,学的东西也就忘了。"他说。 每天从招聘会回来,洪建修还要去网吧,找招聘信息,投简历。那个网吧离住处两分钟,里面烟雾缭绕,还混杂着分辨不出来源的汗臭味。 整整一个月,洪建修至少投了四百份简历,全都石沉大海。 第32节:进京记(3) 他一心想找软件研发方面的工作,但最后,一个做软件测试的公司挑中了他。过程出奇地顺利--周四投简历,周五面试,周一体检,周二就去上班了。 面试过后,洪建修觉得"可能黄了",因为面试官与他的对话是这样的--"带毕业证了?""没带。""带学生证了?""没带。""那来干吗?""找工作啊。" 但紧接着,洪建修收到了体检通知。 工资两千块,比他期望的还多五百。他很高兴。"很多高中同学,刚上班的时候工资只有一千二、一千五。" 不过他也没忘记,大学里那些学采矿专业的同学,大四时每天在床上躺着,都有人找他们签约。他们还都特拽,不去。 4. 搬家,再搬家--反正"都是豆腐渣" 找到了工作,洪建修决定搬家。他找了一个单间,带独立的卫生间,三百五一个月。两年后,他又搬到了更偏远的土井村。 他早就想从唐家岭搬走,原来的房子太破了!那里又小又贵灰又大,冬天冷,夏天潮。上班挤不上车,还堵得要死。 土井村是982路公交车的终点站,洪建修工作单位在软件园广场,982路直达,即便在早高峰,二十分钟也足够了。 房子是同事介绍的,同样是每月三百五的房租,条件好多了。二十多平方米的屋子,自带一个小间,夏天很凉快,洪建修准备到时就搬到里面睡。 屋内很空,电脑桌占据了一个小角落。台式电脑是2008年新买的,配了24寸的液晶显示屏,专门用来看电影。他今年还新买了手机和手表,原来的手机用了三年零八个月,电池不好使,按键也不灵光了;手表戴了很久,指针已经转不动了。 这三样东西,一共花了八千元,是洪建修在北京两年多来最大的花销。他平时很少买衣服。现在身上穿的白色条纹衬衫,还是人家搞活动送的。 正对着电脑桌的另一个角落,是一个一米多高的橱柜。隔层里放了些东西,最显眼的是一个落满灰尘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书。"全是以前学软件研发时候的书,很久都没翻过了,全是灰,还是别碰了。"他说。 橱柜的旁边,是乳白色的暖气片。上面画着一幅夏日风情图--绿色的荷叶,粉色的荷花半开未开,浮在水面上。可用手一摸,却冰凉--原来屋里并没有供暖。难怪在屋里人会不时地发抖。正常来讲,这时应该有暖气,但房东说:"天气暖和就不开啦。" 靠窗口有一张双人床。白色的床单和被套,都是大学时用的,一直用到现在。 墙上有几道裂缝。无论是土井村,还是唐家岭,都在不停地拆房子,盖房子。两层拆了盖四层。"成本用不了一年就能收回来,全是豆腐渣工程,"洪建修说,"盖房子用的都是旧砖块,水泥也很差,和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里面。" 第33节:进京记(4) 不知道什么时候,洪建修还会搬家。周围的人都是这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住在旁边的是什么人,当然也不确定明天一早自己会在同样的地方醒来。 洪建修的工作却出奇地稳定。他一直没换过工作。 5. 三十岁的时候,我在做什么? 洪建修加过一次薪,每月多了一千块。可是就只涨了这一次。 他一直都很节省,从不乱花钱,除了每月吃饭、抽烟、房租、水、电、上网费,加起来还不到一千五,六万块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可原来的同学不停地跳槽,工资涨了好多。洪建修"天天都想跳槽",但是同类公司待遇都差不多,除非到外企。外企对英语要求很高,偏偏洪建修是学俄语的。现在俄语都忘光了,英语还没学会。 "我们是被国家毁灭的一代。"他说。 他最大的担心就是钱。觉得俗吗?社会就这么现实。他有个学土木工程的同学,过年的时候抱怨说,老板真抠,年终奖只发了一万五。洪建修不说话,心里埋怨朋友炫耀--自己的年终奖,最多的那次才五千块。 也许要换行才行。洪建修很难想象,自己到了三十岁的时候,还在做个小小的软件测试员。 现在,他每天早上七点半起床,不到八点出门,八点半上班,五点半下班,六点到家。午餐在单位吃自助,有肉有菜有水果,每人一个大盘子,他每次都装得满满的:"到了晚上也不会觉得很饿。"晚上煮两包泡面,或者在外面的小餐馆里吃个盖饭。吃完饭大概七点多。 其余的时间,他就上网打游戏,要不就看看网上新闻的评论--他觉得网友都很有才。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来北京两年多,洪建修仍然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所熟悉的地方,也就是单位和他所住的村庄。 他知道坐什么车上班,坐什么车下班;知道每月什么时间房东会来收钱;知道出门走几分钟能走到吃晚饭的小吃铺--此外,还知道一点当地的社会学。 和唐家岭一样,土井村每月都会在村口收一人十元的"水费"。收费的人,都"挺横的"。住在隔壁的同事,去年年底有朋友借住。第二天一早刚好赶上收钱。那哥们不想给,双方吵起来,还动了手。后来来了两个警察,同事朋友的女朋友就说,打架警察不管啊?警察说,管啊管啊,就把不想交钱的人给带走了。据说在拘留所里住到现在。 洪建修听同事讲了此事。还好不是自己朋友,就算是也没办法,没钱没人,啥招没有,唉。"这就是社会。"他说。 这时候,洪建修的眼睛望着橱柜里的一个红色相框。照片是毕业时寝室的哥儿们帮他拍的。画面上,他张开双臂抱在一堵长长的砖墙上,转过头对着镜头,脸贴在红色的砖块上,一脸严肃。 "那时候头发跟乱草似的。"他说,脸上天真地浮起一丝微笑。 第34节:保险公司的羚羊(1) 四 保险公司的羚羊 张 冉 李鑫平,男,1984年生,山西柳林人。自考生,2004-2008年在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习,会计专业。现在一家保险公司做推销员。 1.单位--狮与羚的故事 2008年5月,已经完成全部自考科目的李鑫平,找到了某保险推销员的工作,开始了在写字楼上班的时光。 他上班地点在西直门外的某金融大厦。西直门是北京重要的交通枢纽,这里,公交、地铁、立交桥是人流车流的生产线,即使没到上下班高峰时段,车流人流也是簇拥着前行。从西直门城铁站下车,过一个天桥,就是该金融大厦了。 这里的写字楼和中关村的相比,密度小了很多,楼层也不是那么高--该金融大厦总共11层,在这里,算是高层了。 保险公司的办公区占据了整栋大楼。第一层,八个展板挨着墙排开,上榜业务员的肖像照挂在展板上,他们个个身着正装,精神抖擞--成为上面的"名人",是李鑫平的目标。 他的办公室在七层。走出电梯,迎面就能看见一张大大的海报,占据了差不多整个墙面,海报上说的是狮与羚的故事--"在非洲,瞪羚每天早上醒来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跑得比最快的狮子还要快,否则就会被吃掉。狮子每天早上醒来时,他知道自己必须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否则就会被饿死。不管你是狮子还是瞪羚,当太阳升起时,你最好开始奔跑。" 无论是谁,看见海报的时候,总不免被狮子和瞪羚的眼神震慑住。每天早上李鑫平登上电梯,走进办公室,脑海里始终萦绕着"奔跑"二字。 办公室是一个一个的格间,空间很局促,耳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坐在办公椅上,视线被隔板拦住,但仍能依稀感觉到黑色的影子在不停地走动。尽管声音嘈杂,却有一种方正严密的秩序把人吸进去,"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放松",像被关到牢笼里一样。 整个楼层,都被各式各样的海报、宣传画、红色的榜单、照片、汉字标写的数字包围着。"每个人每个月挣多少钱,各个部门前十名,全都在那里贴着,"李鑫平说,"一切都在做比较,比较业绩比较穿着比较工资比较以后的发展……"无形的压力,就藏在墙上的面孔与人民币的数额之后。 下午五点四十,正是下班的时间。电梯从高往下每停一层,都有很多人走进来。他们西装革履,白衬衫、黑色西服和西裤。每个人都有一双警觉的眼睛,写着迟疑和不相信。 2. 寒风中的等待 下班了,走到西直门,运通205载着他到唐家岭,这个他住了将近两年的地方。 第35节:保险公司的羚羊(2) 工作辛苦一天,回家的时候应当开心,对于李鑫平来说,却不是这样,下班只是又一个劳碌的开始--舟车劳顿,每天都要至少一个半小时,他才能到家。遇到中关村大街堵车,就要两个多小时。八九点,平常人家早已收拾好碗筷的时候,他才开始吃晚饭。 他忘不了2007年的冬天,下午五点半保险公司培训结束后,在寒风凛冽里等了整整一个半小时,车才来。这一个半小时,他缩着头,在车站来回踱步,实在耐不住了,打电话给公交公司投诉。然而,他还得继续在车站等着,因为公交公司不能控制在马路上行驶的车以及糟糕的交通。 天越来越黑,风也刮得更猛烈了,好不容易看到亮着车灯的运通205开过,眼前就黑了--黑压压的人群把一米六出头的他挤在中间,四处都是人,推着他上了车。从车窗往外看,星星点点的路灯之下,还是黑压压一片的人,"再来两辆车,恐怕都装不下"。 在回家的公交上,总有这样的时刻:他浑身酸软地瘫坐在椅子上,收敛了推销保险的职业微笑,轻轻地感叹一声:"在这样的大城市里,生活的确很辛苦……" 3. 灰尘与砖块 到了唐家岭,车停了足足两分钟,伴着嘟嘟的刷卡声和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大半车的人走下来或者跳下来--他们到家了。 走下公交车,路面上的扬尘扑面而来。隔在车道中间的砖墙,让本来就不宽的道路变得更加拥挤。四处车灯闪烁,人的眼睛就在光与灰的影子中扑闪着,害怕耀眼的车灯,害怕钻到眼睛里的沙尘。 西直门和唐家岭,这两端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不同的是,一头是窗明几净,另一头则是灰尘密布。 选择在唐家岭住,一来朋友的推荐,二来"这里吃的比较多",爱吃的李鑫平便忽略了灰尘,在这里安了家。一天的辛劳之后,美美地吃上一顿,是李鑫平最好的享受。唐家岭或许缺少整洁的环境、井然的秩序,但最不缺的就是街边一个一个的小饭馆。东北菜、川菜、湘菜、麻辣烫,凡是能想到的吃的,这里都有。每天晚上六点开始,路灯初上,生意也渐渐火起来。 晚饭后已经八点多了,弯弯曲曲的小路引向他要安睡一晚的地方。忽闪忽闪的路灯,没有持久的明亮与安全感。走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堆砌的砖块,这里永远都在拆与建的循环之中。那一堆堆的砖块,可能消失在今天,又会在明天的另一个地方出现。 上楼的木梯摇摇晃晃,若是第一次来,会很害怕从上面掉下来。而李鑫平早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都能走,根本不用小心翼翼扶着旁边的栏杆。 在这个房东自己搭建的二层楼里,没有公共厕所,也没有洗澡的地方。冬天要上厕所,得出去受冻,于是,他"憋着";夏天,公共厕所缺水冲刷,臭气熏天,于是,他"忍着"。 第36节:保险公司的羚羊(3) 公共厕所在小巷的进口处,一堵砖墙,可以看见漏风的没有装玻璃的窗户。到了晚上,厕所没有亮灯,黑乎乎的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但即使是新住户也很容易找到它,那股刺鼻的味道,却是无论如何都去除不掉。 他的小屋里,一个上下铺,一张单人床。他熟练地把电脑拿出来,放在单人床上架着的小桌上。上下铺是两弟兄睡的。弟弟是一个1987年的小男生,在这里上学。他穿着一件蓝色的外套,像一件中学的校服,脸上带着稚气,两颊上还泛着红晕。 从五点半到九点,李鑫平经历了由白日的辛苦到黑夜的安静,由喧嚣的闹市到尘土飞扬的村里栖息的过程。这一路上,西直门中关村清华北大,繁华的经济中心,中国最聪明的智力资源聚集在这里。只是海淀学府里的知识精英们,怎知在半个小时的路程之内,就是"村"的光景? 4. 压力大,也要尽心 保险公司每个月都有任务指标,达不到的员工要降级。很多人都没有熬完前三个月,就从公司"跑了",因此这个行业有90%的流失率。 李鑫平坚持了下来。试用业务员、正式业务员、业务主任、业务经理一级、业务经理二级、高级经理一级、高级经理二级、区域总监、区域副总经理、区域总经理,这一级一级的阶梯让他苦苦奋斗。从试用业务员,到正式业务员,再到业务主任,他用了整整九个月。有比他快的,半年就升到业务经理一级;也有慢的,一年多,还只是试用业务员,每月拿1500元的底薪过活。 每天必上的课程,是八点半开始到十点半的大早会。所有的业务员聚集在大厅里。他们交流业务,分享经验。之后是四十分钟各个部门的培训。这样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 在早会里,李鑫平总能学到东西--如何与人沟通打交道,了解经济走势和金融市场的发展。他给自己制定目标,对之前的工作进行总结。他期盼着每天的进步。 下午,是业务时间。刚来保险公司的时候,他每天打电话推销。一百块钱买一万个全球通的电话号码。"那时候可苦了",一天四五百个电话,小灵通从来没有停过,挂了电话就拨下一个手机号,"打到后来都发热",每天晚上充满电的小灵通到了下午三点钟就没电了。 公司每天都有一个小榜,每个人每天做了什么都挂在上面,达到标准才能回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看到别人的工作量,脑海中又浮起墙上的海报,业绩排行,一层的名人墙,李鑫平总会感到压力。 每天都有工作量,若完成了工作量,五点半可以下班,完不成就走不了。为了完成业务量,前三个月,他每天八点才能从公司出发回家。现在就不需要了。坐在公交车上,李鑫平说:"我们部门里面现在还有好多人没下班呢。" 第37节:保险公司的羚羊(4) 他打算在保险公司干三年,尽管以后一定会离开,但是他说,也要"像经营自己的事业一样尽心"。 这三年,他要学到销售的整个流程。在保险公司,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会学到"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怎么把客户搞定。 他说,做什么事情都不容易,但是既然做了,就要踏踏实实,有所收获。 5."你永远都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是什么人" 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亲自打电话来推销了,作为业务主任,他有两个助理专门打电话。他要做的,就是和有意向的客户进行深一步的交流,为他们制作合适的保险计划,会见客户,出单签保险合同。 和客户的谈判在他看来,是充满未知的,是刺激有趣的,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电话另一端的,是什么人"。 他有可能是农民,也有可能是央行的行长。 至于能不能谈成,要看相互的感觉。"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遇上不喜欢的客户,看了第一眼他就知道,没戏。 有一次他去西单的中行总行,客户是四十多岁的白领,拿了她那张名片,走出去都不一样。"这个人给我的感觉很好。真的,有些有钱人,素质就是很高。"可惜这单他没有谈成,因为第二次再见面的时候,他以要签单的心态去,被理性的银行人看出他的着急,于是黄了。 李鑫平还谈过一个特别有钱的客户,开的是宝马,有三套房产。后来没有谈成,客户说,做个三千块钱的吧,看你们整天在外面跑啊,也挺辛苦的。李鑫平说,当时他的脸刷一下就拉下了,很不高兴。"我的工作虽然很辛苦,也希望你买我的保险,但我不愿意因为被可怜才做出业绩。"他认识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十二岁死了妈妈,十七岁出来闯荡,从学徒到现在的大厨,"都是一步一步努力奋斗过来的,不需要被别人可怜"。 他有个同事,和一个北京的暴发户谈。暴发户特别喜欢拍桌子,后来同事也把西服一脱,跟着拍桌子。这样,单子才顺利地签成。 6. 铁哥儿们 客户是陌生的,但是那些从小处来的哥儿们,让李鑫平觉得,总有坚实的靠山,让他觉得安心、快乐。 2007年过年回家,早上五点还没到,天还没有亮,就有哥们儿开着车到车站接他吃饭了。本来和家里人说好20号左右回家,却在哥儿们那儿呆到25号。真回家时,又是一大帮人跟着他回去。只要是在哥儿们的地盘,他住宾馆,吃香的喝辣的,从来都不需要自己花钱。 他的高中同学,家里都比较有钱。有困难的时候,李鑫平不愿意向家里人开口,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哥儿们那里,只要说"在几号几点之前,把多少钱打到账上",他的燃眉之急就能解决。就算那时他们手上没钱,借了钱也会打到李鑫平的账上。 但即便哥儿们比他有钱,关系铁,他借了钱之后总是要还上。 哥儿们来北京,他也尽了地主之谊--五个人来玩,他花了六千,"啥都买,啥都吃,北京能玩的地方都玩了"。当时是2005年,李鑫平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在外面做兼职,一个月最多就挣一千块钱。这么十几天的工夫,他半年的积蓄都花出去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回去,李鑫平发现那帮朋友们变化很大。 以前都是在一起讨论吃的玩的,现在问的都是有什么打算,想要干什么。他们抽的香烟也不一样,原来是十块钱的芙蓉红,现在都是中华。而他,现在每天的花费,或许还抵不上一包中华。 第38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1) 五 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 何忠洲 在北京,这个在社会学上被命名为"新失业群体",开始越来越庞大,并且在北京的周边地区,逐渐形成一个个群落。 太阳一往西移,唐家岭就开始拥挤不堪。保持着几分钟一趟的速度,一辆辆公交车,犹如卸货一般,将满车厢的乘客吐了出来。本来就只够两辆车并行的街道上,瞬间便全是人。路边的摊贩开始起劲地叫卖在浑浊的空气里已经无法分辨出味道的熟食来。 这是北京市海淀区最靠边的一个村子,隶属西北旺镇,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再往西一点,就是昌平区的地界。 不过李竟没有上班,下午五点半,记者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离站台不远的一个熟食棚里,埋头狼吞着一碗牛肉面。从早上吃了一个烙饼到现在,他连午饭还都没吃。 此时,和他住在一起的黄玉清还没有下班,一墙之隔的罗平与胡小杰刚刚在中关村挤上公交车,一个小时后将到达唐家岭。 这是李竟一天中差不多最舒服的时候,夏日的溽热即将退去,而吃饱了肚子,已经在屋里窝了半天的他,浑身的劲儿就都来了。 "吃饱了,一天的窝囊劲儿就都散掉了。"他说。 1. 落脚唐家岭 李竟在屋里已经窝了快两个月了。在离唐家岭车站站台大概三四百米的距离,一溜铁皮架子搭建的平房,靠边的一间,李竟就住在那里。 就在这个被李竟强调是"住处"而不是"家"的地方,他已经住了整整一年。这也是李竟大学毕业后一直呆着的地方。 一年前的7月1日,从中国农业大学毕业,卷着4年前入学时学校发的一床被褥,一个脸盆,一个揉巴着几件衣服的皮箱,几捆舍不得丢的书,李竟来到这里。 年纪轻轻的他,提起往事,已有不堪回首的唏嘘。 今年24岁的李竟来自河南安阳农村,2002年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尽管当时,中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达19%,但是对李竟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39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2) 根据北京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副研究员卫宏当时对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河北科技大学等院校的实证研究,全国平均城市万人录取数是农村的4.25倍,城市享有的高等教育机会远远高于农村,差距极为明显。 4年大学生活,李竟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过着"三点一线"(课堂-宿舍-食堂)的生活。 和高中时对大学的想象很不一样,等到李竟上大学时,有关大学生跌落凡尘的故事已遍布于社会。从杀猪卖肉,到买冰糖葫芦、烤羊肉串,"天之骄子"的光环已经不再惠顾这一群体了。 2006年5月,教育部高校学生司负责人说,大学生定位为普通劳动者。 李竟回忆说:"当时学校里议论纷纷,我从报纸上看到印象最深的一句话,说现在的大学教育:收费精英化,就业大众化。" 这已经是大学生就业难在中国上演了若干个年头之后的事了。 自从1998年中国高校开始扩招,到2002年左右,大学毕业生就业难就一年胜过一年。 根据2006年12月份中国社科院发布的"蓝皮书"(《2007年:中国社会形势分析与预测》):2007年,中国城镇需要就业的人口将超过2500万人,而新增加的就业岗位加上自然减员一共只有1000万个。而据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对全国114个城市劳动力市场供求状况调查表明,对大学毕业生的需求仅占新增就业岗位总量的22%,但在2007年,有495万大学毕业生等待就业。此外,还有为数不少的职业技术学校毕业生。 紧箍咒是从一入学就带在每个同学的头上的。 李竟说,我原本是满怀理想、壮志凌云的,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如何如何了。但是入学第一天,一位师兄就告诉我们,好好学习,希望将来能找个好工作。 不过,这些并没有太影响李竟,甚至在2006年开学不久,学校就业指导服务中心还曾经专门组织过一次关于大学生就业的讲座,一个专家在台上讲:"好工作就业单位不要人,赖工作大学生不愿意去。"他说,大学生就业,应该放低眼光,着眼长远。 李竟当时甚至觉得好笑,因为那个时候,他参加了研究生考试,正在等考试结果。"我当时就想,我都考研了,着眼还不远吗?" 就在这个时候,团中央、教育部"大学生志愿服务西部计划"又组织大学生到西部去。任期结束,他们能够享受考研加分等优惠政策。 同年2月,北京市首批招聘200名大学毕业生,到郊区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助理和村委会主任助理。 这些,李竟正忙于考研准备,并没有太放到心上。 但是,到2006年4月,考研未成功的消息突然使得李竟变得极为被动。他突然发现找工作是一件如此令人难堪的事情。那两三个月里,尽管每天早起晚归,在中华英才网的求职栏里,他也不知发过多少电子邮件("反正每次都很简单,复制粘贴,然后发送。"他说。),面试次数连自己也数不清,但真正有意向签约的却屈指可数。曾经有一家公司,答应了和李竟签,但是李竟稍微犹豫了一下,因为他觉得也许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但等到他决定去签的时候,那家公司却因为在约定的时间里他未到而另招了他人。 第40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3) 按照规定,到7月1日,毕业生都要离开宿舍。之前,离别时刻的发泄都已尽兴:拼酒、摔酒瓶、酒醉痛哭,散伙饭也已经吃过,离校成为必然,而找一个住处则成为了当务之急。 在唐家岭一带找地方住就成了必然的选择。"我当时还想再考一年研的,那里离农大不太远,以前黄玉清在那边住过。"黄玉清并不是中国农业大学毕业的学生。他和李竟来自同一个地区。在民办高校中国软件学院读书期间,他有一段时间在外面租房子住,就在唐家岭一带。那时,一间十多平方米的房子,租金是150元,很多年轻人都还住在东北旺,那里离中关村更近。上地软件园那时也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两年之后,同样的房子已经涨到300元。 卷着铺盖的李竟在黄玉清的带领下,在唐家岭住了下来。 2. 群落正在形成 罗平与胡小杰也是大学生。不过一个是大专生,一个是来自某所并不出名的民办学校。他们比李竟还要早住进这一溜儿平房。四人均来自农家。在李竟住进不久后,只有一墙之隔的他们就混熟了。"有时候有事情我们懒得敲门,就直接捶墙。"胡小杰说。 相比于黄玉清、罗平、胡小杰等人,毕业于中国农业大学的李竟还是显得有些特殊。"毕竟毕业于中国农业大学,说出去好听一些。" 但是很快,李竟便不愿意在人面前提及自己毕业的学校了。李竟开始打算边找个临时工作干着,边利用空闲时间准备考研。"毕竟考过一年了,不需要一开始就专门来准备。"于是,在黄玉清的介绍下,他到中关村找到了一份卖电脑的临时工作。底薪800元,按销售利润提成15%。但是一个月后,李竟颗粒无收,竟然连一台电脑也未卖出。"还是太面,见到生人张不开口,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和别人去抢生意。"同在一起卖电脑的黄玉清说。 就在卖电脑期间,李竟又认识了在海龙电子城站柜台的程娟,不过,她并不是大学生,她高中毕业后就跟着叔叔出来了。 当时他们正找房子,李竟热心地告诉他们唐家岭的情况。于是他们搬到了唐家岭。在那里,出租求租的牌子与纸条到处都是。而程娟在找合租伙伴时,碰到了女孩"素素"。 再加上原本住在这一溜铁皮房子的一些人很快都混熟,这个圈子在唐家岭越来越大。 记者询问到底有多少熟人在这附近,李竟想了想说:"都是年轻人,不下四十人吧。" 这是唐家岭四五万外来人口中的几个。而本村村民,才三千多,正是这些外来人口,成就了每天上下班时唐家岭街道黑压压一片的局面。他们,基本都是年轻人,每个人都在唐家岭形成了自己的生活圈和交往圈。 第41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4) 而大学生,成为了这个群体里面比重越来越大的一部分人。 不过,李竟并没有和他熟悉的这近四十人很频繁地来往。下班后,更多的时候,他窝在屋子里看书,这使得他与众不同。而更多的年轻人,则到街道上四处逛。那里,音响和叫卖声混成一片。 李竟经常与大家见面的地点是在唐家岭公交站的站台。即使是失业之后,窝在家里,"每天连午饭都懒得去吃",李竟还是会在唐家岭的街道上出现。 隔三差五,他会碰到一些同病相怜者。罗平也曾失过业,在那段时间,懂一些技术的他做过一段时间的电脑修理工。这使得他接触到更多居住在唐家岭街道一线的年轻人。以后经常在街道上碰到了,大家就会招招手打个招呼。 不过,电脑修理工,这仍然不过是个短工。在认识李竟的那些年轻朋友们中,绝大部分都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也不乏车轮战般的换工作者。 导购、营业员、餐厅服务员、业务员,甚至散发广告传单,李竟还一度尝试找家教做。按照行情,每小时能够有30-50元的收入。他甚至曾经贴出条,表示愿意家教和家务一起做,但是最后没有人找上门来。 他所做的都是些临时性的活儿。这些临时性的活儿,在大家眼中,本来就不算是工作。 好在,每个月都有些收入,而且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大家也都相信,梦想总有实现的一天。 尽管在唐家岭,这里的生活环境算不上好。然而其优势也是明显的。首先,这里生活成本远较市内低。而遍布于这条街道的二元店、三元店里,很多生活日用品都可买到。就是吃食,譬如牛肉面,别的地方卖五元,这里卖三元。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中关村、上地软件园都在一个小时的车程范围内。从2006年,北京公交降价以后,拿着公交卡,只要花上四毛钱,他们就能够坐上一两个小时的车,到需要去的地方。虽然有时候也很费时间,但是对这群人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更何况,就在北京的上班一族里,还有很多人得坐两个小时的车才能赶到工作地点,对于居住在唐家岭的人来说,他们实在是幸福多了。 3. 失业后的困顿 到了晚上七点半,罗平与胡小杰都回来了。记者约李竟等人一起吃夜宵。 在狭窄的唐家岭街道的两侧,一到晚上,长龙般的大排档就摆了出来。 为了招揽顾客,大排档的一面是电视,正放着东北二人转。一个光膀子的老头正和一个老妇女插科打诨。一大群人一边喝酒一边大笑。 就在坐下的时候,李竟斜了一眼,轻声简洁地说:"俗!" 不过,和着毛豆、花生,几杯啤酒下肚,李竟的话开始多起来了。 第42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5) 在唐家岭的日子并不让人快乐,总有来自外界的很多压力,"使人憋闷"。 自从毕业,李竟就没再回过中国农业大学。一次,同班同学聚会,李竟也兴冲冲地前去参加。分别数月,同学见面分外亲热。但是,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同学之间的差别就已经出现了。有如李竟般无业却正在准备考研的,也有很快就进入社会角色,在社会上颇有大展拳脚之势的。分别时,一位北京本地的同学开着轿车," 走,带你一程。"那个同学说。 "不,我自己转转就回去了。"李竟一口回绝。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心里却堵得慌。于是忍不住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大姐接的。 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大姐便开始问他的状况。 "总不外乎我怎么样有没有钱用这些话,那时我就在唐家岭这边窝着,什么事情也没有干,但是我得告诉家里我很好,有事情正在干着。"李竟后来说。 电话随后转到邻居家小孩手里:李竟哥,我再过两个月就初中毕业了,想出来打工,你在北京这么多年,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份工作啊? 李竟一下子愣住了,不过他马上接茬:"好,等到有合适的工作我给你打电话。" 无论怎样,在老家,他是大学生,家里的脸面是要顾着的。但是压力却始终在。经济压力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 在唐家岭住了三个月后,从来不会理财的李竟开始理起财来。他把自己的每一笔收入都一一记在一个小本上。 抛开每个月和黄玉清平摊的300元房租和六七十元的水电费,个人的消耗实际上并不高。为了省钱,他们自己做饭吃,虽然是单间的房子,但是房东在出租房的一角摆置了一些厨具,再添加一些碗筷,自己做饭,每个月的生活消费都能控制在200元以下。这就意味着,不出什么意外,一个月400元,李竟就能安然度过了。 但前提是,他能够有点事情干。"而且,我没有办法做到那么节省。"他说。 夜宵后的结账很快成了一个注脚。原本是记者说明请客的,但是吃罢,当服务员拿着账本过来时,李竟竟然和记者抢着结账。四个人,喝了四瓶啤酒,吃了很多毛豆和花生,花了五十多元钱。 但是,刚刚走出大排档,一个女服务员追了出来:"喂,你们给钱了没有?" 李竟的脸一下子红到脖根。在收钱的服务员回应"付过了,付过了"的同时,他拔腿就走,就这样低着头,一直走了很久,他的话才又多起来。 夜晚的唐家岭备显热闹,大货车贴着人呼啸而过,烤羊肉串架子上烟火缭绕,音像店里摇滚四起,再加上尚未退尽的溽热,街道上一片热气腾腾的景象。 李竟领着记者在人群里穿梭,嘴里开始不停地说话。在一个路口,他突然停住话头,头抬得高高的,径直往前走。那里,一家成人保健商店正虚掩着帘子。旁边是一个美发厅,穿着肚脐装的女郎高挑着腿在微笑。 第43节:向下的青春-"高知"贫民村调查(6) 4. 腹背受困的群体 对于李竟这样失业的人来说,最难过的倒并不在于生活的艰难和压力。"每个月有几百块钱的收入倒不是很难,吃的差些穿的差些也无所谓,周围污水遍地也能忍受,唯独面对前途,让人很难受。" 在搬到唐家岭后不久,李竟和黄玉清,胡小杰等人就曾讨论自己的命运与出路。开始,考研是李竟的希望,但再次考研失利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就算考上研究生又如何呢?很有可能也只是(失业)缓期执行。" 开始的时候,没有工作,李竟觉得是自己的机会没有把握好,因为考研失去了机会。毕竟,同学中间也还是有人找到工作的,甚至也有还很不错的。他也曾自责:大学期间为什么就没有更多地到外面去接触呢?为什么没有多考个证呢?他甚至有过一段时间的绝望期。"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可能确实是我能力不行的原因。" 但是,当他在唐家岭住下来,发现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和自己一样时,心底里的疑惑便与日俱增。他清楚地记得学者孙立平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使他的想法有了很大的改变。在那篇文章中,清华大学社会学教授孙立平分析说:越来越大的城乡差距是大学毕业生挤在大城市、造成就业结构畸形的主要原因。 李竟曾有过回家乡所在县城找工作的想法,一个选项是去教书。但是,就在去年,他的一个表妹师范毕业,通过各种关系,花了一万多元,才进了镇里一个小学当老师。在那边,各种政府机构人浮于事,而企业,更是没有多少生机的。"我要是回去,可能根本就没人要。在北京念的书,好歹还认识一些同学和老师,在老家那边,我什么关系也没有。" 对孙立平提出的"新失业群体",他很快就对号入座。"我们也是弱势群体,没有话语权。"他说。 但是,在北京又将如何呢? 跨过污水纵横的小道,李竟带记者到他居住的地方。在不到十平米的一间小屋子里,上下层的铁架子床,两张木桌上放着洗漱用具,公共厕所的臭气从一边传了进来。 "你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啊!"记者说。这句话马上得到李竟的纠正:"住的地方,哪能称家呢?" 这又是一个在夜宵时曾经延续的话题,当时,记者问到:万一考研不成,那你以后怎么考虑? 李竟回答说:"不知道,先就这样呆着吧。" 说罢,他猛喝一口酒,一时给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竟把眼泪都咳了出来。 (转引自《中国新闻周刊》2007年第8期) 第44节:奋斗在"大学村落"(1) 六 奋斗在"大学村落" 初春,柳色青青。 早上七点,三五成群的年轻人走在河堤边,步履匆忙,队伍颇为壮观。他们赶着奔向写字间或者是大学的教室,他们来自不同的城市,揣着梦想奋斗在北京城。通向大路的河堤是他们每日的必经之路,见证了他们离开大学后在北京工作、学习的生活。 这里是他们的"大学村落",位于北四环外、八达岭高速以西,二里庄。有着美丽名字的小月河是条时常有臭味的水沟,整夯的河堤西边是这些年轻人的落脚地。河边曾经发生过命案,学生们中流传着一对殉情男女不同版本的故事。 小月河主营学生公寓的物业公司有八家左右,每栋二三层的楼结构大同小异,与大学宿舍类似,一楼住男生、二楼以上住女生,顶层有自习教室。昏暗的通道两边是紧闭的房门,走进房间,二十平方米左右,墙壁斑驳,三张高低铺占据墙角,桌子、床头堆着一摞摞的司法考试辅导丛书、GRE词汇、注册会计师资格考试辅导书等。床底下、柜子顶上放着大小不一的箱子。地上堆放着塑料盆、垃圾桶等杂物。入住只需要登记身份证号,住宿长短随需而定,住的时间越长越便宜,半年 1500元一个床位。由于流动性大,每年的9月要租到这样一个床位并不容易。 住在这里的年轻人都来自外地,没有北京户口,大多在北京各类中小企业或者小型外企驻京办事处工作,不工作的则是在准备法硕、注会等热门考试。人员流动频繁,有的住了三年,有的刚来一个月,"性价比高"是他们选择这里的一致理由。租费便宜,房间里有空调、电视,免交水费、电费,如果要接入网络再交80元/月,大部分人拒绝了网络。"这样才能更安心地学习,而且附近的网吧上网很便宜的。"只要一个电话,每份不超过五元的面条、盖饭直接送到房间。改善伙食的话,他们会到河边散布着各种口味的小饭馆,流行的烤翅、麻辣烫最受欢迎。沿河的地摊上小贩出售各种各样的东西,用他们的话说"应有尽有"。 在北京,他们拥有的很少,站着是两个脚印大小的地方,躺下是一张小小的床。然而他们每个人都乐观、积极,相互鼓励着,坚持着"高低铺"的日子,追寻心中的梦想。 城市的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人的命运捉摸不定。"大学村落"的年轻人游离在城市和大学的边缘,在他们青春弥漫的气息背后,是无知无畏还是精打细算,并不能简单下定论。他们会笑着告诉你,王宝强曾经就住在附近的某个公寓,却不愿多说自己在寻觅着的东西,只谈现在正在做什么,比如备考、工作、跳槽…… 1. 这里不缺成功传奇 张 樱 杨珊珊从湖南老家来北京参加人民大学的自考,两年学业结束拿到文凭找工作,她在北京一待就是四年。找工作的艰难她已经不愿多提。"想起来就特别憋屈,我明明已经完成了专升本的学习,拿到了人民大学的文凭,可是每次找工作人家都会以相同的理由把我一棒子打回来:'对不起,你读的不是全日制大学。'我的自信全没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当时以自考生的身份坐在人民大学课堂里和其他本科生一起上课的日子,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真正的本科生,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真了不起!" 第45节:奋斗在"大学村落"(2) 杨珊珊算得上是小月河的"老人"了。近四年的"宿龄",让她对这里的典故、传闻了如指掌,也让她见识了各种不同学历、不同生活背景、不同职业的室友。住在小月河,杨珊珊觉得最缺少的不是文凭,不是北京人的身份,而是"安全感"。 现在,杨珊珊在一家规模很小的私营企业工作,每月1200元的工资。在那家以北京本地人为主力军的公司里,杨珊珊是没有北京身份的少数派。刚参加工作的头半年,她曾经几次在电话里失声痛哭,告诉在湖南农村的父母自己想回湖南工作。"可是爸爸严厉责备我,希望我怎么着也得在北京坚持下去。他觉得我能来北京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在当地逢人就说。在他眼里,我在北京学习、工作就成了北京人。" 和杨珊珊的父母一样,不少"小月河族"的父母们在家乡对孩子在北京学习、工作的现状不太了解,认为他们来到北京、找到工作就是奋斗的最高目标,至于其他,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是待在北京。杨珊珊们已经回不去了。 工资不高,杨珊珊只能选择住在"大学村落"。 小月河的出租方式有两种:租床位和包间。租床位前你对其他室友一无所知,不知道会遇到什么背景、什么生活习惯的人;相对来说,租包间的自主选择性更强,你可以找三五个熟悉的同性好友,一起去物业租个房间,只是包间比床位的价格高一点。起初,杨珊珊为了省钱租了个床位,和室友们相处得挺融洽,可以意想不到的冲突随着一个东北女孩的到来突然爆发了。 一个从东北来北京找工作的女孩住进了这个原本已有五个人的房间。由于生活习惯不同,五个南方女孩总觉得这个北方女孩洗澡次数少、不爱干净,起初大伙还拿这个开玩笑,时间一长,东北女孩不高兴了,进进出出都板着脸,外人戏称她们宿舍是"两大阵营"。一天下午,四个南方女孩一块儿去澡堂洗澡,另一个南方女孩小忆把钱包扔在床上就去水房洗衣服了,东北女孩拉着床帘躺在上铺看书。洗完衣服,小忆发现钱包里的钱全没了,此时洗澡的女孩们也回来了,五个人一致认为是东北女孩偷了钱,不由分说地围住她,你一言我一语,煞有介事地"开堂会审"起来。"她非说不是她拿的,可当时宿舍只有她一个人,那时候我们想:不是她还能是谁?后来我们吓唬她说要报警,她一点也不发怵,回了句:'你们就报警吧!你们没资格审问我,让警察来跟我谈。'"五个女孩打了110,警察盘问了东北女孩,可是她一口咬定没偷,也找不到证据,警察只好作罢。 矛盾并没有因为警察的离去而烟消云散,"怀疑重点"仍然只有一个--东北女孩,长达半年多的冷战和排斥由此开始。三天一大骂,小吵天天有。除了平日里不间断的冷嘲热讽,五个女孩甚至使出种种办法让东北女孩过得难受,希望以此逼迫她主动搬走。比如东北女孩在下铺坐着吃饭,她们借口整理床铺,站在上铺拼命抖被子,被子上的尘土纷纷落进东北女孩的碗里。渐渐的,千变万化的整人招数让杨珊珊看不下去了,她悄悄劝东北女孩:"可能我们当初真的误会你了,不过直到现在她们都认为是你偷的,所以才排挤你。你过得多难受啊,干脆搬走得了。"东北女孩谢过她,还是坚持住着,直到期满。 第46节:奋斗在"大学村落"(3) 经过这桩"莫须有"的盗窃案,杨珊珊觉得19岁的自己不再善良,在排挤东北女孩的几个月里,她曾经出谋划策,曾经恶语相向。在一年合约期满的那天,和那个东北女孩一样,她搬出了那个房间。 可是新的房间让杨珊珊又遭遇了"盗窃案"。还没等她熟悉新的室友,一个女孩就冷冷地向全体宿舍人员宣告:"我银行卡里的钱少了2000元,我知道是你们中谁取的,最好赶紧给我还回来,不然后天我就报警!"杨珊珊不禁打了个寒战:"当时我特别害怕。说起来也可笑,我没偷,根本用不着害怕,我就是怕她们说我是新来的,认定是我拿的,被人怀疑的事儿我见过,心有余悸。"第二天,钱居然乖乖地回到了那个女孩的卡里。熟识以后,那个女孩告诉杨珊珊,其实她发现卡里少了钱的时候就知道是谁取走的,因为之前她曾经和一个室友去过银行,估计是取钱的时候身旁的室友看到了密码。"肯定是她心虚,怕我报警,第二天就给我卡上打了钱。" 两桩"盗窃案"让杨珊珊不寒而栗。于是第三次租房,她主动找到了几个熟悉的女孩,一起租了个包间。"虽然贵点,可是我们对彼此都很信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不用整天防着人,也不用担心被人防着,住着放心。" 生活有着落,虽然艰苦且不是自己理想中的方式,杨珊珊一直在坚持。她喜欢聊她看到的、就在身边的"成功案例",那些室友或者前辈的故事让她兴奋。他们中有依靠自我奋斗的,也有投机取巧的,更不乏"传奇故事"型的。无论他们经历了什么,杨珊珊都把他们统统归为"特别成功的人"。 杨珊珊有一个室友,也是个自考生,通过两年早出晚归的学习、考证,最终进了一家瑞士企业。"她拿到offer的那天,我比她还激动!"让杨珊珊失落的是,后来那个女孩工作太忙,不再有空与杨珊珊相约逛街、回小月河吃烧烤和麻辣烫。 杨珊珊另一个室友,在参加两届自考落榜之后,经一个好友介绍,去广州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孩相亲,一见钟情,嫁入豪门,成了小月河的传奇人物。"她再没回来,只是在结婚前打电话让我帮她退掉床位,还'顺便'让我告诉其他姐妹,男孩家里打算花2000万给他们办婚礼。当时我都疯了!拿着手机一遍遍重复:'2000万啊2000万!'" 2007年中国最红的演员王宝强,是杨珊珊口中屡次出现的小月河人。或许是王宝强曾经和她拥有相同的"小月河人"身份,她甚至对王宝强的任何新闻都保持高度关注和传播热情。"你知道吗?王宝强今年要推出个人自传,主要内容就是他的个人奋斗史,书里会披露他早年的一些照片,我跟你打赌,里面肯定会有他在小月河的日子!" 第47节:奋斗在"大学村落"(4) 在杨珊珊看来,"成功"离她不过一尺,将来的某一天,她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2. 茫然的蜗牛 梁 旭 孙延斌时常感叹选专业真不能一时冲动。当年有人劝他选择就业前景好的软件专业,而孙延斌却毅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硬件专业。在他看来,要学就学自己喜欢的,就业问题不必太计较。但当他毕业之后才发现,兴趣真的不能当饭吃。他只好回过头来重学一门可以用来谋生的专业,但半路出家的就业前景令他十分迷茫。 晚上10点半,孙延斌洗洗便钻了被窝。一闭眼,这世界只剩下"噼里啪啦"的键盘声。同屋的其他四人,都在网络游戏里激战正酣,这会儿睡觉对他们来说还太早。孙延斌揉揉盯了一整天电脑屏幕的眼睛,使劲儿眨巴眨巴,干涩得挤不出一滴水。 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中迷迷糊糊入睡,睡了又醒来,这样的日子已近一年,他早就习惯了。"战斗"了一夜的室友清点"战果",意犹未尽,每一天的"战斗"对他们来说都可以收获比睡觉更多的乐趣和自我满足感。而对于孙延斌来说,太阳还是昨天的那个太阳,小月河也日复一日亘古不变地流淌。 孙延斌家在农村。提起父母的年龄,他多少有些羞涩:"爸妈的具体岁数我也不太清楚,五六十了吧。只记得一个属龙的一个属蛇的。"他们兄弟二人,哥哥属鸡,他属鼠。 小时候,妈妈教哥俩认字,孙延斌总是先学会,可是一顿饭之后,哥哥还记得,他却忘了。在他的印象里,哥哥"天天不学习"、"总是欺负他",他不明白这样的哥哥怎么就能考上山西师范大学的本科,又从北京师范大学的硕士一直读到北京邮电大学的博士。 但是上学那会儿,他没有想这么多。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学校是否是名校,也不在乎自己读的是专科还是本科。至于能在学校学到什么东西,他更是没兴趣去管。于是,他本以为漫长的大学时光便在一个个懒觉中溜走了。 2007年孙延斌专科毕业。当时他面临一个专升本的机会,只要愿意去参加考试,就可以上本科。 那时,"天天不学习"的哥哥已经结婚,新嫂子人挺不错。"我嫂子让我上个本科,我哥说,就他这水平?没戏。他说我英语不行。我这英语确实不太成,考了一次四级,没过,就再也没考过。" 孙延斌的同班同学不少,最终却只有一个男生考了本科。孙延斌便跟着大部队进入了社会。"随大流呗,我就是那种人。" 但当他真的走上社会,却发现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好工作更难找。在石家庄上了3000多一个月的JAVA培训班之后,他找了个每月1000块的工作。家里人并不支持他的工作,认为没有什么前途。他年前辞了职,年后又去石家庄试了试运气,却仍旧没有收获,干脆又回家,自己看书。这一呆便是三个月,家里父母倒是不着急,可他的书却越来越看不进去,终于,他再也坐不住了。 第48节:奋斗在"大学村落"(5) 2008年5月,孙延斌在哥哥嫂子的劝说下进京了。行李是一床褥子和一条毯子。 当年在他上大学的时候,嫂子就建议他学软件,他觉得没兴趣,就选了硬件。可是兴趣这玩意儿有时候真不能当饭吃,当初没听嫂子的话,毕业之后果真找不着饭碗。这回还得听嫂子的劝。 哥哥帮他在知春里附近找好了住处,报班的事儿也早已安排好了。 四个月,学费一万元。把这笔"巨款"交付出去的时候,孙延斌终于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个大学里的学生,同样是花钱,滋味却不一样了。 在北京最火热的四个月里, 孙延斌每日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坐在60个人的教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 一直坐到膀子疼,汗如雨下。 "那时候是我这辈子学习最认真的时候,比上大学时候认真。" 9月份培训结束,一周后,他成为清华紫光金之盾的员工。上班的前一天,他搬进了小月河一个名为"北京师范大学特色专业"的学生公寓,每月租金250元。 "搬来没几天,我就想搬走了。住在这儿不安全,老丢东西。我们屋就有人丢衣服,第一天晒在外面,第二天就没了。所以我的贵重物品,像银行卡什么的,都放在我哥那儿。" 虽说很想搬走,但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去哪,只好先在这里将就着。 清华紫光朝九晚五的工作,比上培训班那会儿轻松很多。公司的食堂也可以满足一日三餐的需要,每日还有10元饭补。周末他就到哥哥那里,让哥哥请客,改善一下伙食。 晚上6点多回到小月河,睡觉还太早,又没别的事情做,他就到附近中国软件经营学院的教室里看看书。"宿舍的人天天打游戏,有时候也拉着我玩。谁不爱玩啊?我老爱玩了。可是到了这儿光打游戏,不是浪费吗?在学校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认真。现在出来,有压力了。" "有时候在公交车上,听到一些搞计算机的同行聊天,有些专业名词我听不懂,心理就特别难受。" 现在学习时间少了,反倒更想学习。但是,离开了学校,他再也没有找到系统地学习一样东西的机会,只能在工作中学习和积累经验。 "有的时候挺不知足的,老是对自己不满意。处在一个新的阶段,就有新的想法。" 但就像不满意小月河的居住条件,却又不知道去哪一样,对于工作,他也没有自己的方向。 "他们说,走技术这条路有发展。有发展吗?我不知道。他们说做管理有前途,我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 他默默地想了想,笑道:"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迷茫的默默爬行的蜗牛。" 再过两个月,孙延斌来北京就满一年了。但对他来说,北京仍然是一个非常陌生的城市。他甚至连天安门都没有去过。 第49节:奋斗在"大学村落"(6) "我哥和朋友带我去逛过奥林匹克公园、天坛、地坛、清华、北大。平时下班后偶尔会去易初莲花逛逛,我在这儿朋友不多,自己也不怎么溜达。" 有人叫他踢足球,懒得去,顶多上新浪网看看NBA。买报纸看新闻,没那习惯。偶尔借本小说看看吧,挺没意思。没有谈恋爱,虽然家里人天天唠叨。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生活似乎太平淡了,没有一点儿出彩的地方。 要是公司里事儿不多,闲下来了,他有时会愣会儿神儿,想家,想在家里忙农活儿的爸妈。 "这儿离家有点远,我还是想回石家庄。我听说石家庄要建一个软件园,要是有发展,我就回去。我想在石家庄市里买房子安家,那比较现实。" 3. 白天上班族,晚上学生族 张 樱 和阔别7年的高中同学在小月河的"大学村落"相遇,记者以为彼此会尴尬--至少在这种脏乱差的环境下相见,我担心她会有心理负担。实际上,我们聊得很愉快,显然她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 黄琼是位让人羡慕的美女白领,她住在"大学村落"多少让人有点意外。 2004年,黄琼从南京一所重点大学的英语系毕业,不喜欢南京也不喜欢上海,她选择到北京工作。家里人不放心她一个人租房子,联系了远房亲戚。亲戚答应提供空房,于是黄琼一来北京就有了免费的房子住。 "和小月河学生公寓比起来,那套房子简直就是豪宅,装修得特别好。可是,那种孤单让我受不了。原来南京的同学大多在杭州、上海工作,几乎没人来北京。一到周末,我就买一堆吃的,在家看两天电视,人都快憋傻了。"亲戚全家人都是医生,有洁癖,每次来都嫌黄琼收拾房子不够干净利落。没多久,有朋友推荐了小月河的"大学村落",她毫不犹豫地租了个床位,住了下来。 刚到北京时,黄琼在一家外国公司的北京代表处担任助理。办事处人手少,加上黄琼性格活泼、胆大心细,很快就得到了重用,最后老板索性把人事、财务、主管几大职务全交给她一个人。"我很快成了公司的大拿,一般员工跟我说点事儿,都得拿小心翼翼的态度。"3年工作下来,黄琼没了激情。"每天就是机械地完成各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活儿。" 上海一位好友的跳槽让黄琼颇为震动。"她原来是一家外企的助理,每天就是陪女上司参加各种晚宴。她觉得过这样的日子算是白活了,纯粹是打杂和瞎混,学不到真本事。2007年初,她跳槽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工作。没想到一年下来,年薪涨到了5万多,比以前足足多出2万元。"黄琼坐不住了。好友的转变、年龄的增长让她迫切感觉到自己也需要某种飞跃。 第50节:奋斗在"大学村落"(7) 黄琼想到了跳槽。"那时候,我只是觉得不能再这样没有任何发展空间地混下去,并没有仔细考虑要做哪个行业。"目前,黄琼在一家国际会展公司工作,为国外各种展会联系国内场地、布置会场等。"之前我对这个行业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一切从零学起。虽然每天体力上辛苦一些,思想上却比以前轻松,不用整天想着'哎呀我这样混下去怎么办'之类的问题。再加上这个领域在国内挺新潮的,我相信将来我会有发展空间。" 黄琼的工作职位、薪金待遇非常好,休闲生活也丰富多彩,和小月河里其他人早出晚归的枯燥相比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其实我在北京也没什么大学同学、昔日好友,所以我老出去玩。"慢慢的,黄琼发现北京是一个休闲设施特别全面、发达的城市。"比如冬天,我可以去京郊滑雪、泡温泉,还可以去卡拉OK唱歌、看电影,在北京,几乎就没有你想得到却玩不到的地方!" 黄琼是个"月光族",每个月4000多元的月薪,除了支付200多元的房租,她的其他开支都花在吃饭、购物和休闲上。"我的同事、父母知道我住在小月河,都特别惊讶和心疼,老劝我离开这里,出去租个好点的房子,起码可以一个人住一个单间。"黄琼却不愿意,她太害怕孤单了,她喜欢"大学村落"的氛围,喜欢这里的方便、自由。"这里和大学的宿舍几乎是一样的环境。白天上班,晚上重温一把学生的感觉,大伙儿打打闹闹笑笑,就把白天上班的苦闷全忘了。" 谈过一场失败的恋爱,黄琼心目中的男朋友应该是年龄相当、志趣相投的,至于现实生活的柴米油盐她没有或者说不愿意多想。工作、生活在北京,黄琼深深知道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外地人,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在这个城市落户安定下来,也许有一天,找到心仪的男友,一起奔向另外一个城市。 4. 京城角落里的女猎头 杜韵竹 为了防止自己的设计理念遭到商业运作的冲击,梁亦娴干脆放弃以广告设计谋生的打算。她对自己的评价是:细心,执行力强,有强烈的上进心。当2008年的金融危机来临之时,她的努力和坚决使她从公司的裁员风暴中留了下来。 约访梁亦娴很不容易,因为她总是无法确定约谈时间。用她的话说:"做猎头这行,得跟着对象的时间转。" 梁亦娴是1986年生人,但言语之间老到成熟,俨然一个彻头彻尾的职场人士。她自己对此颇为得意:"第一次接触我的人都吃惊我怎么这么小。看上去不像吧,哈哈?"梁亦娴上大学当了三年班长,做事干练利落,那份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成熟,很受班主任赏识。离开学校之后,她就很少再回学校。"我现在很少和学校里的朋友联系,校门是一个槛,出来后思维和视野都很不一样。" 第51节:奋斗在"大学村落"(8) 梁亦娴的专业是广告设计。她形容自己的创造全靠灵感:"有可能一个月都设计不出一幅,也有可能一晚上就把好几次的作业全做完交了。"这样的创造习惯和广告公司接件计时的工作规律很不相符,梁亦娴不希望自己的创意被客户的要求凌迟,在出校门前就果断放弃了自己的专业。"我很早就知道不能靠在学校学的这些东西吃饭,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在找实习做,尽量让自己多接触社会。" 2007年夏天,梁亦娴从北京联合大学毕业,和五六个同学一起搬进了小月河的公寓。"这里的环境和宿舍特别像。"这所公寓的规章制度都贴在墙上,其中有一条规定是晚上十一点半自觉熄灯。梁亦娴笑道:"哪里会有人遵守,也没人检查,只是同室的人睡了就自觉关灯了,回来晚了手脚放轻声些,仅此而己。" 小月河只是为梁亦娴在北京落脚提供了一张床,她的主要社交活动都在小月河以外:"我和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没有共同语言。"不久前,梁亦娴在公司刚升了一次职:"我的朋友都是在工作中认识的,平均年龄在30岁以上,男性居多。"梁亦娴做的是猎头的工作,交际工作必不可少。公司接了业务,她就和符合要求的候选人接触:通电话,聊MSN,慢慢的就熟悉起来。"他们玩的时候就会叫上我,一般出去唱歌吃饭都是他们付钱。"梁亦娴觉得她的朋友比她有经济实力,她也很坦然地接受这一点,经济基础的不同并没有影响到相互之间的交往:"可能他们觉得我的性格和思维方式和他们合得来吧。" 尽管出去玩的时候她不怎么出钱,每月花在交际上的费用也有一千元,占她每月收入的三分之一。梁亦娴说到收入,总会苦着脸道:"钱不够花呀!"据统计,2008年北京职工平均年收入为44715元,梁亦娴的收入与此相持平。但她的期望月收入为8000元,显然自己与梦想还有很大的差距。 梁亦娴相信自己会有实力获得理想中的收入的:"我的能力比较强,这是我最自信的地方。另外,我很细心,就算是去做扫地这样的工作,我也一定比别人扫得干净。" 2008年下半年开始的金融危机让大小公司开始裁员,建国门CBD的白领们有了饭碗危机,猎头公司的业务也在减少。梁亦娴的公司陆续有员工离开,她自己却刚刚在2月份被提升。 为了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梁亦娴曾经自费参加过一个人力资源的培训。她当时在京郊的校区学习,晚上几个人住一个大房子。有一晚一个女生很晚出去没关门。"我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就发现一个男的进了我们的房间。我尖叫起来,同寝室的女生听见我叫也叫了起来,那个男的就跑了。"之后的三个月里梁亦娴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夜里正常入睡,精神一直高度紧张,有一周甚至只正经吃了三顿饭,一下瘦了十斤。男友一直陪着安慰她鼓励她,半年多才缓过来。"直到现在我还特别怕黑,我觉得自己心理有毛病,但就是抽不出时间去看医生。" 第52节:奋斗在"大学村落"(9) 这件事她一直没敢告诉家人。"我毕业后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家里才放心我在外面工作,告诉他们这些事,只能让他们担心。" 5. 有心的过客 张蕾磊 王婷在小月河住了大半年,她现在很犹豫,自己设定的一年期限快到了,是不是要延长一年,继续在北京边工作边学习? 王婷中专毕业后就开始参加自考,考完大专,紧接着考专升本,在北京某大学上了2年脱产的成人高考班,学的是管理。其间,她看到同学们都报考注册会计师,就跟着一起报了名。注会考试难度比较高,5年时间内完成5科专业考试,消磨了很多人报考时的雄心壮志,王婷却悄悄地坚持着。 她顺利拿到本科学历,回到家乡--河南某县城。家里人找了点关系,王婷便在当地的一家事业单位上了班。她没有放下注会考试,每当郑州有老师来串讲科目,她就赶一个多小时的路去听课。王婷用4年时间考完全部课程,当拿到证书后,她决定去北京。"我虽然拿到了注册会计师,但是我不是学金融的,我想把学的这些东西实践一下,在家乡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要去北京。"她选择北京的理由很简单:"那里有同学,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2006年底,王婷在网上发简历找工作,她只求找个北京的事务所当助理,很快她收到了面试通知。面试很顺利,事务所当即要派她去山东出差,王婷算了算,完成项目来回要20多天。"我临时请的假,肯定不行,所以就拒绝了。"她买了3天后的火车票,要走的那天又有公司让她去面试。"算算时间来得及,我就去面试了。他们让我做了一些表格,我把小数点输成了逗号,表格怎么也弄不好,折腾了一下午。"完成了表格,王婷着急赶火车,忘记拿挂在门后的棉服,等她跑回去拿时,公司的人都笑她有心要留下。 为了办停薪留职,王婷耐心地等待新旧领导完成交接,熟悉工作,一等就是半年。要找领导谈话那个上午,她一直在走廊和窗口观察领导办公室,总是有人进进出出找领导,同事说她像热锅上的蚂蚁。11点半,大家都吃午饭去了,王婷堵住了领导,"借一步说话"。 王婷家孩子比较多,父母对她并没有太多要求,大多时候是她自己拿主意。办好停薪留职,在网上发了求职信,王婷没有等待任何回复就提前买好了北上的火车票。"我是6月30日的车票,6月29日有公司打电话让我去面试。"在火车上晃了一夜,下了火车王婷就赶去面试,并在这家公司留了下来。 刚到北京时,王婷借住在同学那里。某天,她在二里庄办公交卡,发现附近有学生公寓出租。王婷打听了一下,一个床位半年两三千元,她觉得太贵了。有人建议她去小月河看看,王婷就这样找到了小月河学生公寓群。"半年1500元,免水电费、有空调、有电视、免费洗澡,很值,所以我就搬过来了。"王婷满足地说。 第53节:奋斗在"大学村落"(10) 每天朝九晚五地工作,上班时间安排得很满,下班回来,王婷就想好好休息。"回到这里很放松、很热闹,大家聊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王婷月薪3000 元,不算床位费,每月的开支在500元左右。她在北京只有一个重心--工作。"我到北京就是为了学习。在这里,我一天干的活儿是原来那里一个月的活儿,那些书本上的内容落实到了工作中,我要学、要应对的东西太多了。跟准备注会考试比,那时一个月学的还不如我现在一周学的多。"王婷笑着说。 对王婷来说,北京大多数时候是陌生的。要出外勤的时候,她会提前在网上查好行车路线。平常她基本是公司、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王婷不打算在北京生根,她原本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年纪越来越大了,女孩子总是要过稳定一点的生活。我是肯定要回老家去的,现在我在想要不要多给自己一年时间,因为处理大项目我还是有点吃力。"王婷淡定地说着自己的未来:回了老家接着在单位上班,找些给公司做账的兼职。 (本文中《这里不缺成功传奇》、《白天上班族,晚上学生族》、《有心的过客》四篇文章均转引自《大学生》2008年第5期) 第54节:生存之上、生活之下 第三编 走进"蚁族" 生存之上、生活之下 1. 生存之上,生活之下 安姝静 北京冬天的早晨,冷得透心凉,街上的行人零零落落,公交站牌边只有寥寥数人。我怀揣厚厚的调研问卷,走在马连洼冷清的街道上。四周尽是低矮的建筑和工厂--我感觉这里应该是西北的某个小镇--它们与"北京"这个充满骄傲和繁华的字眼毫不搭界。 路边一排红墙小平房,这些小平房共用一个院外的卫生间。院门口的收发室旁有一间小卖铺,向这里的居民供应日用商品。 这里的人大都是上班族,今天是周末,很多人尚在房间里酣睡。要敲开一扇沉睡的门着实不易。这是我第一次做这种上门调研的工作,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我绝望得无所适从。偶然从一扇窗子看到一个女孩坐在桌前看书,我再次试着敲门。她推开门,看我站在门外瑟瑟发抖,便热情地把我让进屋。就这样,她成了我的第一个调研对象。 这个湖北女孩名叫何易,毕业于北京吉利大学。她的房间虽然不大,却收拾得整整齐齐,床头上放着一个漂亮的手绣抱枕--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儿。她的桌子上东西虽多,但没有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她素面朝天,却充满阳光和朝气。 她桌子上有好些书。在我进来之前,何易就趴在这里专心研读。她笑着说:"我最近正准备考注册会计师呢,周末时间比较充裕,我就把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 何易很有主见,当年高考时,她下定决心到北京闯荡。为了能来北京,她宁肯报考一所北京的民办大学。"我来北京打拼,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这里有更多的机会,只要我努力,肯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何易现在一个小公司做财务,每月两千元左右的薪酬,与她所说的"一番事业"相距甚远。但她踌躇满志,一提到自己正在准备的注册会计师考试就慷慨激昂起来:"我的目标是月薪七千。以我现在的资本,当然很难,但是只要我破釜沉舟考过注册会计师,这个目标就很容易实现了。" 大学毕业后,她已经独自在北京打拼了两年。父母都觉得她在北京过得很好。她笑着说:"我要在北京闯下去,不能回家,免得被家乡人瞧不起。" 我跟何易一直聊了一个多小时。调查结束后,她穿上大衣,送我出门,说是要顺道去买床厚被子。宿舍里暖气烧得不好,被子薄了,晚上冻得睡不着。 我想起一句话:"身在这里,我们就是在生活下面早出晚归、渺茫无措的蚂蚁……不过仍旧是顶着天、立着地罢了,无力改变生活,只有努力生存。" 生存,生存,何易显然并不想仅仅是生存下去。她要的是生活,那种生存之上的生活。 下午,在"聚居村"我遇见了喜欢音乐的张彤,他让我看到了梦想遭遇现实之后,那种活生生的无奈。 张彤的周末生活非常简单:网络,电影,游戏--便是全部。张彤非常爱好音乐,上学的时候还搞过乐团。他的床边放着两把吉他,效果器、音响设备,一应俱全。看得出,这是一个等待机会破茧而出的音乐青年。 但他的工作是网络编辑,与音乐毫不相干。现在他只是偶尔和同伴聚一下,玩一玩。他曾经怀有美好的音乐梦想,但残酷的现实使他不得不低下头来为稻粱谋,将挚爱的音乐作为生活的调剂。 平时只要有闲暇,他都会和爱好音乐的同道中人聚在一起。他们彼此间有共同语言,谈谈音乐,听听音乐,放松心情,娱乐一下。张彤是一个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体,他的生活总是在二者之间徘徊。他曾为音乐梦想努力过,在他看来,梦想与生活结合到一起才是真正快乐的人生。 毕业之后,生活扑面而来,梦想流离失所。不过,他对目前的一切还比较乐观,认为目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生活一定会变好,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一直想知道音乐对于他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曾经的梦想,是被现实打败的梦想吗?我问他,他只是无奈地说:爱好,爱好而已。 当他说"生活会变好,只是时间问题"时,我能感觉到,他所说的美好生活,肯定有音乐在内吧。 每个到这里居住的人都有不同的理由,他们或是怀着美好的梦想,或是带着父母的期望,或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孬种。 这里生活差强人意,按照他们理想的标准,现在的岁月根本算不得生活,只能算是生存。他们,绝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而留在北京。在生存之上,生活之下,他们身在异乡奋力打拼着。 第55节:唐家岭的"保护费"(1) 他用笔在纸上重重地写着:"我要坚强。" --题记 2. 唐家岭的"保护费" 沈 路 清晨的北京安静祥和,路旁的灯光在晨雾中散射,融化了平日的喧嚣。窗外的气温是-13℃,即使躲在车里,也能感受到窗外的凉气。我们三个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沉默着赶往唐家岭。 廉思师兄专心看路,冯丹仔细查看着地图,而我则在摆弄三台照相机,检查着电池和储存卡。今天没有采访,没有调研,没有问卷,我们的任务是用相机记录下唐家岭这群年轻人真实生活的一天。 车子正安静地向着唐家岭驶去,现在是2009年1月13日早上5:45。 场景一:唐家岭的上班高峰期 我们赶到唐家岭,此时已是早上六点半,远远就看到了公交车站黑压压的人群。在前期调研中,有很多唐家岭的受访者向我们描绘了公交车站早班车的恐怖。他们曾说,不看一看唐家岭人上班的场景,你们就不会真正了解唐家岭人的生活。在来的路上,我曾一次次想象这些拥挤的景象,但我们还是被拥挤的现场震惊了。 一辆辆公交车缓慢地朝车站驶来,那些等车的人有如潮水一般沿着公车行驶的方向挤去。人们用力敲打着车门,又喊又叫地看着司机,希望汽车停在自己身边。 车子还未停稳,无数的年轻人便将车门团团围住;车门一开,人们立刻连冲带撞向车里涌去。靠近车门的人使出浑身力气只想再往前挪动一寸;中间的人一手弯曲着往前推,而另一只胳膊护在身后,杵着后面人的脖子,为自己挤出一点呼吸的余地;有的人嘴里还塞着早餐,一边咀嚼一边向人堆里蹭,以便寻找突破口;而身后还有许多人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望洋兴叹,对目前这趟车已经不抱太大希望。原本空空的车,瞬间已是人贴人,车里的每个人都变成了压缩饼干,叫嚷声乱成一片。车门处的人尽力抓住可能抓住的任何东西,以免一时大意被挤下车。 在一旁拍照片的我看着这样的场景,直感叹自己以前所见到的挤公交车的情景都是小儿科,怪不得北京公交总公司更喜欢聘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作为售票员和安全员。我面前这三个壮汉安全员唯一的工作便是努力将人杵进车中,然后把随时会被挤爆的车门用力关上。 场景二:无意中撞到的"火堆" 公交车站的人流把我们三个人冲散了。我按照原定的安排,开展工作。在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我开始拍摄目光所及的场景:满是污垢的早餐摊点、电线杆上形形色色的广告、随处可见的房屋出租信息、简易厕所前冰冻的污水、堆积成山的生活垃圾…… 从巷子内的餐馆到楼房内的用户须知再到大马路上的私人诊所,我都没有放过。不知不觉来到了唐家岭的主路上。这里是城乡结合部,各种平价鞋店、服装城、理发店等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在我举着相机取景时,一只大手突然挡住了我的镜头,我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相机便被一把抢了过去。 第56节:唐家岭的"保护费"(2) "干什么的?谁让你随便拍照?"横在我眼前的是两个五十多岁的壮汉,他们穿着治安制服,凶神恶煞一般。说话的那个人抓着我的相机,一脸警觉。他们身后有一个火堆,火堆旁有两个穿同样制服的妇女警惕地朝着我上下打量。火刚生好,火苗蹭蹭地窜着,映着两个妇女通红的脸。 愣了足足十秒钟后,我赶紧掏出学生证,笑盈盈地递给他们看,比手画脚地告诉他们,我只是个学生,因作业需要才来这边拍照的。货真价实的学生证使他们的疑虑有所消减,他们开始煞有介事地翻起了我相机中的照片。我十分配合,帮他们翻看唐家岭公车站的照片。四个"治安制服"都努力地往小相机前凑,努力地想看个究竟。 又是赔笑脸,又是打保证,磨了足有十分钟。我好不容易才把相机取了回来。相机一到手,我头也不敢回,拔腿就往街对面跑去。 场景三:三个假记者的接头会议 这种情况是我之前没有预料到的,在前期调研中,并没有受访者向我们提起过。当我走远之后,觉得有必要与廉思师兄商量一下。就在我拐过一个路口,想掏出手机与廉思联系时,他俩正好在前面焦急地冲着我迎过来。 我收起手机,刚要开口说话,廉思师兄敏捷地抓着我和冯丹,拐进旁边的小胡同里躲了起来,这场面顿时令我紧张了起来,真有点拍电影的错觉。 我还没开始讲刚才的遭遇,他们俩就跟我说起他们的故事,原来他俩也遭遇了那些"治安员"。 廉思师兄懊恼地说他的相机被另一个火堆点的"治安制服"给收了,周旋了半天,相机要回来了,照片没有保住。而冯丹更是惊魂未定,他的相机差点被人砸了,那几个人冲他吹胡子瞪眼,他抢回相机后几乎是逃出来的。 遇到这样的事,我们都是既惊慌又高兴。惊慌的是我们根本没有心理准备,遇见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治安员",我们都有些不知所措。高兴的是这次没有白来唐家岭一趟,机缘巧合,我们遇到了唐家岭的新状况。 在前期调研中,曾有位受访者提到过"保护费"。这时我心里预料,这些治安人员,可能与保护费有一点关系。 在他们两个的掩护下,我用我六倍变焦的佳能相机偷偷地在远处拍了一张照片,记录下了这些治安人员的工作场景。 场景四:关于"火堆"的对话 我们藏好了相机,沿着唐家岭的主路前行,远远地避开那些生有火堆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着火堆的数量,观察着火堆旁的动静。 我们来到唐家岭的另一个公交车站,在等车的人群对面便是个熊熊燃烧的火堆。火堆旁也有四个穿着治安服的人,他们手中拿着一叠票据,不时把过往行人喊住,收了钱,给张票。人们对这种行为也没什么特殊反应,都是交钱走人。 第57节:唐家岭的"保护费"(3) 我低声向我旁边等车的男子问道:"你们知道对面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他们啊,就是收水费的呗。" "水费?就是保护费是吗?"我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心想这下正好逮个正着儿。 "对啊。"男子诧异地看着我,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每个月都收。" "那都是什么时候收呢?多少钱?" 男子看着对面跳动的火光,笑着说:"也就十块钱,每次时间都不固定,他们也害怕被人逮到。" "是所有的人都交吗?有没有不交的?" "就十块钱,你不交他们不让你走,一直缠着你,反正也不多,大家就都交了,省得惹麻烦。"他有些无奈地说。 "有出现过大冲突吗?"我关切地问,四下扫了眼周围的人群。 "有,听说有被围起来打的,怪吓人的。"他耸了下肩。 听了他的话,我们三个心中有了底,既然有幸遇见了传说中的"收保护费的",肯定不能放过。我们向路对面的火堆走去。 场景五:公车站旁的录音 在经过火堆时,我们很自然地分开,好像谁也不认识谁。我看到两个"治安制服"在盘问一对年轻人,便悄悄地站在了他们后面,拿起手机很镇定地录音。 "你们交水费了吗?" "交了,交了,交了一份。"女孩子边说边赔笑脸,生怕得罪了这群人。 "你们两个人怎么只交一个人的水费啊?"穿治安制服的壮汉没好气儿地问道。 "我刚来,就住两天。"男孩子赶紧回答。 "刚来也是住!就是住了一天,也要交水费。"那壮汉不依不饶。 "如果常住我肯定交,我就住两天就走。"男孩子试图辩解,女孩子在一旁吓得不敢吭声。 "那你头发怎么是湿的?是不是洗头了?你用了水就要交水费!"壮汉提高了嗓门,脸红脖子粗,摆事实讲道理。 面对这种"道理",男孩子无话可说,女孩子催促着男孩子交了钱赶快离开。壮汉把钱收好,撕了张票据,翘起了胜利的嘴角。 这种收费理由,真是匪夷所思。我录了音,廉思师兄在一边连连冲我使眼色。我们三个赶紧离开。 廉思师兄抓着我俩就往旁边躲。在确定安全后,他对着我一顿教育:"意识不错,有胆量,有暗访意识,不过太不小心了--胸前挂着这相机套子,在他们面前晃悠,你还怕人家不来找你的事儿啊?"我低头一看,我那大相机套真是再明显不过,自己忍不住笑了。 场景六:一张水费单 有了照片和录音做凭证,我们觉得今天作为假记者深入"敌后"还是很有成效的,但似乎再加上张水费单子就更完美了。我们开始密谋如何骗取这张水费单。 第58节:唐家岭的"保护费"(4) 由于我们已经在多个火堆旁露脸,怕被那些治安员认出,便另觅了一处收费点下手。我和冯丹扮作男女朋友,揣着二十块钱,朝着巷子口的"火堆"走去。活了这么大,这还是我头一遭演戏,心里不免战战兢兢。 如我们所愿,我们刚出现在火堆旁,立刻有一个穿治安服的人将我们拦住了: "交过水费了吗?" 我装着老练地说:"没交过。"我拿出十块钱,指着冯丹说道:"他是来找我的,不住这儿。"我以一老住民的语气很快拿到了一张水费单。 那人打量了一下冯丹,没有纠缠下去,我们顺利过关。 拿着这张"水费单",我们如获至宝,走远之后,便仔细看了起来。 水费单上写着"外来人口缴纳卫生费、水费凭证(户口不在本村的人员)",盖着"北京市海淀区西北旺镇唐家岭村经济合作社"的财务专用章。 "水费单"的最下方还有一行醒目的话:注意保存,当月有效,随身携带,损坏转借者处以十倍罚款,造假者百倍罚款。 我注意到这张水费凭证上的编号是NO.0106912,按这个编号,他们已经收了10多万份"水费",合计有一百多万元!机缘巧合,我们选择了今天来拍摄唐家岭的早晨,让我们有幸撞见一个月才有一次的"收水费日"。他们于心有亏,小心翼翼,在收了106912份"水费"之后,才让我们撞见了他们的存在。 曾经是"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在北京为了自己的梦想和现实抗衡,他们积极、奋进,不向困难妥协,为了能在这个比较便宜的地方落脚而被迫交这本不应该收取的"十块钱"。 在离开唐家岭的车上,我们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一定要继续呼吸继续活着,因为明天,太阳又将升起,谁知道海浪又会带来什么。 第59节:他们选择如此生活 --题记 3. 他们选择如此生活 任 慧 小月河的人,多得出乎我们的预料。我本以为,小月河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有些大学毕业生聚居于此,也不会很多。当我看到小月河早晨浩浩荡荡的人群时,我震惊了。 我们沿着河岸走近他们生活的公寓。一路上都是叫卖的早点摊:煎饼、鸡蛋灌饼、豆浆油条……我很喜欢这种市井氛围,可是当我看到摊主们油乎乎的黑手,乱糟糟的煎锅,便不由一阵阵地恶心。在随后的调研中,我听说这里的学生几乎每天都会吃这些卫生没有保障的早餐。 我见到一个两层的学生公寓。这幢公寓设计得很不人性,卫生间和水房都在楼外,冬天使用相当不方便。由于没人打扫,这两个地方都脏出了一定的水平。公寓的管理者似乎也没有什么安全的概念,我们这种生面孔,可以一路走进去,不受任何阻拦。走进去一看,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的男女混住--每层楼既有男生寝室也有女生寝室。楼里的房客们似乎并没感到不方便,女生们都穿着睡衣在楼内外串来串去。也许是习惯了吧,我想。 在我遇到李琪的时候,她刚起床洗漱回来,手里还端着脸盆。我说明来意,她对这次调研似乎没有什么兴趣,态度很冷淡。后来她想了想,说:"我还是接受你的调查吧。"她带我去她的寝室。小屋只有十几平方米,比较凌乱。屋里陈设非常简单:三张上下铺、六个小柜子、两三个桌凳,仅此而已。塞满这些东西之后,房间显得拥挤不堪。 李琪收拾出了一张可以用来写字的桌子,我们面对面坐了下来。我先给她一份自评量表填,她略看了一下量表上的题目,便低头认真地填写起来。她头发有点凌乱,用一条皮筋简单束着,五官没什么修饰,身上的衣服很普通,给人的感觉有点邋遢。看上去,她的生活过得很没有规律。 我看到她在问卷上填的出身是"外地农村",毕业于外地的一所普通大专院校。当被问起怎么会想到来北京工作时,她的回答令我有些意外。李琪说,她来北京,并不是单纯想来大城市生活工作,而是因为北京有更多的学习机会。几年的高等教育,并没有教给她充足的东西。"学校教的东西跟现实完全不一样,跟社会是脱节的!"她很激动。 其实对于李琪的话,我也有同感。我大三了,在学校里也学了不少东西,可是平心而论,在学校里所学到的东西,并无助于我找工作。现实工作中,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比高中生有什么优势。在大学的课堂上,教师似乎不承担理论联系实际的义务。在社会观念中,大学生的学历代表了一种知识上的高度,只不过,企业家所需要的,不只是你的学历,还有你的能力。我想,高等教育和社会人才定位观念的脱节,才导致了小月河如此庞大的学生群体的出现。 李琪目前的工作是幼儿园老师,工资只有一千五百元。看到我一脸惊愕,她忙解释说她并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学习。她说得很诚恳,仿佛幼儿教师这个工作的确很高深,值得她好好学习。可是我看得出她诚恳背后的无奈。我不相信她不需要钱。她只是在用无奈的谎言欺骗自己,以使自己窘迫的生活状况得到一点安慰。 在来小月河之前,廉思师兄组织我们所有调查员在一起开了座谈会。在会上我曾说,如果是我在北京只能过着艰难的生活,我就会离开北京,去个小城市找个轻松点却也能活得很好的工作。只要梦想不要太高,生活就不会太累。李琪有着美好的梦想,这使她能够忍受北京的艰难生活。我只能真心地祝福这些努力生活的人们。 第60节:幸福是一种态度 他们的梦想飘在北京,于是千辛万苦在这里打拼,等待着与梦想邂逅的那一天。 --题记 幸福是一种态度 1. 有一种幸福 张 欣 今天天气没那么冷了,我们来到了比唐家岭更偏远的地方--土井村。这里真的就是农村了,土砖瓦房,狗群聚集,尘土飞扬…… 有个叫孙联的男生在接受我们的调查后,很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的住所看一看。我随他在小巷里拐了几个弯,上了个楼梯,看到了一个公共阳台。阳台非常宽敞,不但能晾衣服,摆杂物,还安置着两个狗窝。孙联又带我去了他们的公共厨房。厨房也非常宽敞。孙联笑着告诉我,这些设施是一大帮男生共有的。一套大房子被分成许多小房间出租,阳台和厨房是公用的。 孙联住在其中的一间小屋,并不宽敞。但他很喜欢这个地方。他笑着说:"这一层楼上住的基本都是年轻人,邻居之间都互相串门,熟得很。大家周末一起打打牌,看看电视,聚在一块儿玩玩电脑,聊聊天,特别热闹……" 在闲聊中,孙联提到这里有一项奇怪的"村规":每个月都有一批"流氓"挨家挨户收水费,按人头算,每人十块钱。十块钱不多,为了省麻烦,大家都会给。可是他们收取水费的手段就像是黑社会收保护费似的,相当暴力,据说还曾经打过孕妇。一次,有个人到这里找朋友玩,正好遇见这些收水费的,他当然不愿意交钱。结果这人就被收费的人给打了。对这样的事儿,住在这里的人都忍气吞声,大家都是寄人篱下,没人敢惹这群地头蛇…… 作为一个旁观者,可能觉得他们的幸福指数不亚于生活在城里的人。他们的生活挺简单,挺快乐的。这里房租不高,离上班地点不算很远,生活开销也低,周围住的又是同龄人,只要不在乎那每月的十块钱"水费",日子相当逍遥滋润。 但人有不同的理解和信念。他们大部分人还是因为经济条件的制约才住在这里。如果他们能赚得更多,能租得起城里的房子,他们更愿意离开,去市区住上一间温暖的小屋。他们暂时乐观又开心地生活在这里,就是因为他们相信,以后有更好的日子在等待着他们。 第61节:生存在北京(1) 毕业三五年,生存的压力使他们渐渐改变。三五年之后的我们,又将变成什么样子呢? --题记 2. 生存在北京 何希子 初冬的北京清晨,寒风刺骨。我们几经曲折,终于找到马连洼。推开那扇原始的大门,看着里面的小区,我怀疑自己已经离开北京,身处一个边远的贫困村:几排平房横竖交错,中间狭窄的路上污水横流,整个小区只有一个半露天的公共厕所,还是那种古老的蹲坑式。 我们的调研群体,就住在这里。平房被整齐地间隔开不大的单间,铁门只容一人进出。我们来得太早,大家都还没起床。我一路敲下去,那些锈迹斑斑的铁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在我敲到第七扇门的时候,一个年轻男子开了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我。他个头不高,瘦,脸上有点胡碴,表情很谨慎。我赶紧说明来意,他看了看我,轻声说:"进来坐吧。" 我跨进铁门,顺手把门带上。只听身后"哗啦"一声,门上的玻璃碎了。风马上灌了进来。这个突发事件搞得我有些发懵,赶紧诚惶诚恐地连说对不起。那男子却说:"没关系,经常这样。" 我转过身,屋子里面又黑又挤。房间里有一张桌子,桌上放着电脑显示器,周围堆满了东西:书,不知道装了啥的瓶瓶罐罐,餐具--似乎一切能放到桌子上的东西,全被堆在了上面。桌子旁边有张单人床,床上坐着一个裹着被子的女孩,见我走进来,她客气地把被子掀起一角,让我在床沿坐下。女孩戴着一副大眼镜,头发扎成个马尾。床的另一侧放着很多票据。房间太小,男主人只好靠门站着。我有点局促,坐立不安。 这对情侣都是中国农业大学本科毕业的。女孩毕业以后一直租住在这个地方,现在从事的是财务工作,难怪床上放着那么多的票据。两人工作的地方都离这里不远。我问男生:"您也住这儿吗?"他犹豫了一下,说:"哦,我在别的地方还有住处。" 女生默默做完心理量表,抬头笑道:"这题可真不少,方方面面都细得很,你们真打算把我们给剖析透了啊?" 男主人无聊,推门出去了。我坐在床沿,开始就问卷进行访谈。女孩的话不多,只针对问题作答。她说自己住在这里,就是为了省下钱来,早点买上房子。如今毕业五年,钱攒得差不多了,可能不久就会搬走了。毕竟工作了好几年,说起话来很有分寸,言语之间我能听得出她内心的谨慎。在做到有关政治倾向的题目时,她很犹豫地说:"你们这个调查结果万一反映到上面去,说我思想态度有问题,不是良民怎么办,还是选择相信政府吧。"我解释说:"这个调研只是用于纯粹的学术研究,我们要的是您最真实的想法。"她摇着头笑笑,还是坚持了原来的答案。 这是个踏踏实实的女孩,有着切合实际的小理想。她默默攒着自己的梦想,期待有一天这样的生活能够得到改善。 第一份问卷做完,已近中午。我们小组几个人决定午饭后再继续下午的工作。饭桌上的话题离不开刚刚访谈的对象。说起上午的见闻,大家颇为感慨:那些房里冻得要死,屋子像是漏风的,坐在那里穿戴整齐还是觉得冷--可"蚁族"每天一下班就要回到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但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大都平和乐观,不但没有对生活的怨气,相反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饭后回到"聚居村",我看见一间房开着门,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里面聊天。我上前自报家门,被很热情地请进了屋子。与上午那家相比,这间屋子宽敞明亮得多。床是上下铺,下铺刚刚铺好,格子床单,清爽可人。上铺是空的,搁了几件行李,立着几本有关汽车维修的书。床对面是一张写字桌,上面铺着桌布,简单干净。屋里的两个女孩都来自河南,是大学同学,在这里做邻居。她们搬来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本屋的主人瘦瘦小小,头发不长,就在脑袋后面扎了个很小的马尾,烫成很细很小的卷,染成了棕黄色。她穿短款羽绒服,牛仔裤,脚上一双小靴子,虽然毕业,却还是一副学生打扮。这女孩是1987年出生的,说起话来稚气未脱。答问卷时,她就像个小学生在做题目,认认真真,有问必答,对每个答案都仔细地推敲一番,不确定的时候,还会把自己的情况向我叙说一遍,然后问我:"你说是选哪项好呢?"有些问题她可能没有思考过,就会挠挠头:"这个问题没有想过啊……你别急,我想想啊。" 第62节:生存在北京(2) 她是学文秘的,家在农村,从小被妈妈带大。现在她有个做汽车维修的男朋友,上铺的那些汽车维修的书就是她男朋友的。 问卷做完,我起身告辞,她俩很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留下你的手机号啊?我们经常经过你们学校,有机会还想去找你们聊聊呢。"我遵命留下了手机号,两人很高兴:"我们刚到这里,不认识什么人,不然就多喊点人来帮你们做问卷了。大冷天的,多辛苦啊!" 这两个女孩给了我很不一样的感觉。上午的调查对象,工作了五年多,经历了各种事情,早已告别天真烂漫,连填一份问卷都小心翼翼,尽量不给自己找麻烦。而这两个女孩呢,仍然保存着青春的朝气和待人的真诚。她们对未来没有明确的规划,过着苦哈哈的日子,倒是有着自己的乐趣。她们每月只有一千多块钱的收入,可也能省下不多的钱去逛街买漂亮衣服,收拾屋子整理房间。正因为心态不同,两处住所的氛围也天差地别。上午那间屋子黑暗而压抑,很久没有整理,可能主人忙于工作,根本无心打理;下午这间屋子却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情趣。 天色渐黑的时候,我结束了一天的访谈。疲惫之余,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访谈的情景。离开"聚居村"时,我回头看了眼这个地方。如今我们满怀斗志,可是三五年之后,当我们渐渐适应这样的环境,开始与现实妥协时,不知道还有多少精力留给我们的理想?没错,我们尚在读书,可三五年之前,他们正和我们一样。如今他们的理想被压在现实之下,他们很可能就是三五年之后的我们。 第63节:出村进村 北京,不仅仅是一个地理名称,更多的时候,她代表着一种奋斗的信仰。 --题记 出村进村 我们的传统哲学是要求不计出身, 可是一个人的出身往往是他一生的烙印。 他的起点,他的观念,他的归属感,这些东西都影响着人的道路。 这些离开老家,迁入北京农村的"蚁族"们,应当如何看待自己的人生?我们都在思索。 走出了老家的农村,又走进了北京的农村。他们始终在城市的边缘徘徊。 --题记 1. 同在北京两重天 钱 岳 走入一个女孩的宿舍,我说明来意之后,她怯怯地问我:"大专毕业的算吗?"我连忙说:"可以的,您有时间接受我的调查吗?"她欣然同意。 我挺喜欢眼前的这个女孩,文文静静,看上去温婉善良。我到她宿舍的时候,她正在吃早餐。她答应帮我填答问卷后,便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问卷和笔认真地看起题来。 可能因为刚起床,她穿得很随意。简单的外套搭上一条睡裤,头发也没怎么梳,但是面庞的清秀却掩饰不住。 我在一旁看着她填答问卷,随时提醒她需要注意的问题。她认真地听,然后点点头,低头继续答题。遇到不清楚的地方,她会主动问我。遇到需要回忆或者大略计算的题目,她都会停下来,用笔轻轻地敲敲自己的脸颊,然后仔细作答。 她叫孙菲,北京人,农村户口。她有些话令我非常感动,她说她现在辛苦奋斗是为了三个目标:第一,让父母有富足的晚年生活;第二,为了自己的孩子以后能拥有更好的生活;第三,她才想到了自己。多么淳朴的女孩啊。辛苦奋斗最先想到的是父母和孩子。我想,她一定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女孩,她一定渴望拥有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港湾,可以给父母和孩子带来比她现在更好的生活。 我问她:"你觉得生活在这里怎么样啊?" 她腼腆地笑了笑,说:"挺好的。我都在这住了三年了。大专毕业后一直住在这。" 小月河学生公寓的条件并没有让她觉得有多么不满。孙菲很知足。 我在接触"蚁族"的过程中,没有遇见过"北京人"。北京的学生因有地域优势,往往会比外地学生状况好一些。所以,见到孙菲,我颇有些意外。由于家住农村,她从小便在很普通的学校读书,既接触不到"奥赛"也进不了市重点。但她对北京非常有归属感,她认为她的家就在北京。可是她显然没有像市区的"北京人" 得到实际的优越条件。生活就是这么现实,出身的不同,可以影响我们一生的轨迹。同样是"北京人",她为了留在北京市区工作,不得不住在低廉的学生公寓里,与背井离乡的外地学生一样打拼。我常想,这么善良认真的女孩子,如果从小就在北京市区长大,现在她的状况会不会更好一些呢?可是生活容不得假设,出身亦无法选择,生活就这样一点一点地铺开,我们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孙菲对人对生活都非常平和,她满足现在的生活,也憧憬更美好的生活--生活的美好不是仅仅为了自己。我祝福她可以拥有她想要的幸福,因为她是如此善良美好,她理应得到幸福。 第64节:"马太效应"的真实触摸(1) 不管梦想是否看得清,也不管期望是否扛得住,青春总要去尝试。绝不妥协。 --题记 2. "马太效应"的真实触摸 王 敏 在调研活动的第一天,我们早晨7:30出发,赶往海淀区二里庄的小月河。北京冬天的早晨很冷,阳光稀稀落落地洒在行人身上,我多少有些茫然,不知道将在小月河看到什么。 到达二里庄后,我们在公交车站向别人问路。从指路人的神情和语言中,不难知道这个地方的流动人口很多,作为大学毕业生的聚集地带,这里早已被人熟知。这条小月河岸边的公寓,总共住着数以万计的大学毕业生。 我们根据路人的指引,找到了河岸边的公寓区。这里的公寓十分密集,名称各异。为了提高调研的效率,我们决定分头行动,开始寻找符合要求的调查对象。 我们首先看中了一座名为"学生公寓"的二层小楼。 这个二层通道楼是开放式的,住的全是女孩。楼下杵着一块标牌:女生公寓,男士止步。但是并没有保安或管理员监督这块标牌的落实。今天是周六,我们来得又比较早,很多女生都没起床,我们试图敲门进入,都没能成功。我打量了整个楼道,所有的宿舍都以楼道为中心,对称分布,分阴阳两面,每层有五十个房间,每个房间住着八个人。在这个其貌不扬的公寓里,住了八百人左右。 我们在楼道里遇到一位刚洗漱完毕的女孩。我们向她讲明来意,她欣然表示愿意配合。跟随这个瘦小的女孩,我来到了她的宿舍。这个宿舍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四个上下铺的床位占掉了宿舍的大部分空间。宿舍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是正对门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着水杯、饭盒、镜子等常用物品。由于空间太小,女孩们都将鞋盒、洗漱用品等堆在床铺下面,十几个水瓶和零散的脸盆摆放在门口。有七个床位挂上了床帘,试图在这个小房间中划出自己的私人空间。房间虽然狭小,倒还算整洁。 这个瘦小的北方姑娘刚刚毕业,年龄与我相仿。与她交谈,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学生气息。她大学毕业之后便留在北京独自奋斗,但工作不太顺心。当她说起她那些正在读研和在事业上有了很大进展的大学同学们,我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自卑。她对自己的现状十分不满意,却一时没有解决的良方。 我说,那你的家庭经济情况如何?是否需要你独自在北京闯荡? 她忙把我拉出寝室,做了一个不要说出来的手势。很显然,她不愿意向自己的室友暴露自己的家庭状况。可能她一直在自己的室友面前展示着良好的家庭背景。在后来的交流中,她将室友定位为 "熟悉的陌生人"。家庭给自己带来的自卑感,是她的隐私,小月河的室友们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关系并不稳定,她不愿与之分享隐私。 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遇到了一个名叫张琳的山西女孩。她扎着马尾辫,高高的个子。我们见到她时,她正穿着一件厚厚的咖啡色羽绒服,坐在电脑前看着时下流行的韩剧。她已经毕业三年,一直以小月河为家。当我问及她的经济状况时,她告诉我,由于家里没钱,她大学的学费是靠助学贷款的,已经还得差不多了,而生活费则靠奖学金。如今她月收入两千多,她直言不讳地盘算了收支状况:"我在中关村上班,吃得比较贵,所以我每个月大概要吃掉近一千块钱,房租很少,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开支,每个月我还能有余钱给家里寄回去的。"假如没有家庭的负担,两千元的收入足可以让她住到更好的地方去。但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不得不尽自己绵薄之力补贴家用。 第65节:"马太效应"的真实触摸(2) 张琳毕业于一个普通的本科院校:"我是学计算机专业的,这个专业在北京就业的机会相对多一些,更重要的是我喜欢北京这个城市,所以毕业之后我选择留在北京发展。"不难看出,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这个社会上,有的人靠关系,稍作努力便平步青云;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不需努力便能锦衣玉食。而像张琳这样贫困的大学生,只好背负着各种东西踽踽独行。这也许怕就是人们所说的"马太效应"吧。张琳是漂在北京的贫困大学生的一个缩影。他们没有强大的背景,囊中羞涩,也并非万里挑一的人中之龙。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人,靠一个普普通通的梦想支撑,默默地努力,想扎根于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我只好默默地祝福她。 吃过午饭,我们继续寻找调研对象。在一个住满八人的宿舍中,有五人是已经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找到这间宿舍的时候,她们正聚集在宿舍里聊天,其乐融融,充满温情。得知了我的来意,女孩们很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这里我认识了一个安徽的老乡,这个直爽的姑娘直奔主题,指着一位室友说道:"你们这个调研能帮我们解决就业问题吗?马上就要失业啦!"她那位文弱的女孩呵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刚递了辞职申请。太累了,每天工作十个小时,工资还不能按时发,把人不当人看。"我对这个叫李欣的女孩产生了兴趣,请她谈谈她的工作经历。她说她毕业不久,却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我说,工作不稳定,会不会对你的发展有不利的影响呢?她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李欣似乎并没有清晰的规划和方向。当我问及她们为什么选择小月河居住时,她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便宜呗!"她们回答问题时都是嬉笑着的,但我依然能够感受到生活压力给这群追梦的姑娘带来的重负和无奈。这五个女孩全部是来自农村家庭,家庭经济状况不太好,有三人的学历仅仅是专科。逐年的扩招使得本科生和研究生泛滥,专科文凭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她们在择业的过程中一次次碰壁以后,只好将自己定位在比较低的工作层次上了。窘迫的经济条件,使她们失去了交友方面的优势。为了节省开支,她们的交际范围都很小,也很少进行交际性的娱乐活动。单薄的人脉关系又为她们的择业带来困难,从而使她们的职业生涯陷入了一种恶性循环的状态。 我从女孩们的口中得知,小月河曾发生多起自杀事件。 大家叽叽喳喳说道:"上次有一个女的,和男朋友争吵过后,扑通一声,跳到小月河里面了。" 我问道:"那女孩多大年纪?" 安徽女孩说:"和咱年龄都差不多,大学刚毕业!" 第66节:"马太效应"的真实触摸(3) 李欣补充道:"自杀的人多着呢!有一个男的,被公司辞退了,在羊肉串店喝了不少啤酒,在小月河边站了几个小时,最后跳下去了,不过不是淹死的,是摔死的。" 女孩们开始互相调侃:"以后想不开就跳小月河啊!" 我知道她们只是说说而已。但我可以想象那些自杀的人是经历了怎样的失落才选择了轻生。他们是茫茫人海中之一粟,高等教育使他们对生活有了很高的期望,但当他们走向社会,发现学历和知识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相应的优势。当压力和失落感使他们无路可走时,来自工作或感情的一次偶然刺激就可能造成轻生的悲剧。 第二天,我们找到一家男女混合的公寓。在每一层楼上,既有男生宿舍也有女生宿舍。公寓门口的管理员盘查严格,我们假装成到这里看房的房客,混进了这所公寓。这个公寓布局混乱,初来乍到,有点找不着北。楼道很脏,公共卫生间发出难闻的气味。宿舍的门都破得很,有的甚至都没有锁,门上应当装锁的位置是一个个大窟窿,站在走廊里,可以清晰地窥探到屋内的情形。 在公共洗漱间内,我遇到了张鹏。他是一位瘦瘦小小的男生,看上去更像一个孩子。他得知我的来意,便带我们回他宿舍详谈。张鹏宿舍里的家具很简单:两个上下铺的床,一个小桌子,房间很小,但由于家具不多,所以不显得拥挤。同住的三位男生都很热情,有两位尚未起床,仍然积极地跟我们打招呼。交谈中,我得知他们四个人中有三人毕业于同一个大学的同一个班,但是现在三个人的收入却有很大的差别。从调研工作的角度来看,他们三位是比较难得的样本,有助于研究同一起点样本的相关数据。上铺的孙宇一个月只有八百多块钱的工资,每天的工作量却非常大,也许应了"人穷志短"这句俗语,孙宇话很少,底气也不足。他对我们的调研表现出了极大兴趣,希望这次调研能够稍微改变一下他的生活现状。他觉得自己每个月八百块钱的收入符合自己的预期,但他希望以后的日子能逐渐好起来。 当我问及他的家庭情况时,他苦笑道:"我家里有八个兄弟姐妹,爹娘务农,生活非常勉强。在这个城市里,我没钱没关系,自忖也不是人中龙凤,只好做个弱势群体了。" 我问道:"在北京和家乡之间,你们为什么选择北京?" 三个男生不屑地回答:"回家?我们家都是农村的,哪找工作去?" 我这个问题仿佛问中了他们的心坎,他们开始抢着对刚才的回答进行补充:"农村提供的就业机会特别少。我们学的是保险专业,我现在做的是车损鉴定,北京的需求大。""家在农村,回农村能做什么?种地啊?" 第67节:"马太效应"的真实触摸(4) "我们上的都是二流大学,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省城,这文凭都没有任何优势,不如破釜沉舟,在北京拼下去了!" 访谈结束后,我起身告辞。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若有什么兼职信息,一定和他们联系。孙宇甚至自信可以代替我来搞这个调研工作。很显然,他们不但视我为可以倾诉的对象,而且把我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尽管他们的言谈中,并不觉得自己值得关注,他们固执地认为这次调研只不过是"文人学者"们无聊之余的游戏罢了。 我应该用"感同身受"来形容我这两天的调研。我想象着将自己置于他们的位置来看待生活、思考人生。我将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他们每一个人,因为他们是我的新朋友。两天的调研对我的触动很大,从他们的身上,我真实地触摸到了传说中的"马太效应"。我的十四个访谈对象只有一个是来自城镇,只有一个是独生子女;他们都没有过硬的家庭条件,也没有强大的社会背景。"多的就要给你更多,少的就把你剥夺掉",整个社会机制之中,他们的家庭背景成了他们起点上的软肋。他们中有的人从小就默默地奋斗,但这些奋斗却不能换来百分之百的果实。 第68节:后 记 后 记 我们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说这件事不大,是因为我们所关注的这个群体不是什么"名人大腕"、"小资一族",更没有什么"显赫身世"、"深厚背景",这个群体是个名副其实的"草根阶级"。说这件事不小,是因为这个群体,富有活力,满怀理想,他们曾被人称为"天之骄子"而寄予厚望,而目前他们那"向下的青春"正牵动着无数父母的心。 这本书,表面看来,是由我们的团队一个个文字、一幅幅图片亲手码起来的。而实际上,这只是出版的结果,而在结果的背后,是一个群体的智慧和力量--是" 蚁族"让这本书的每一幅图片都记录着历史,每一篇故事都充满着感动,每一个文字都蕴含着力量。而我们,只不过通过自己掌握的文字与摄影技术,予以记录罢了。 不久前,有一部名叫《奋斗》的电视剧风靡全国,剧中描述了一群所谓"80后"青年的成长历程。我一直心存疑问,这些刚毕业就开上奥迪或奥拓的年轻人是否就是我们想象中的奋斗?这些看上去整天无所事事,打台球、泡吧的都市里长大的"80后"究竟在为什么而奋斗?其实在我眼中,住在"聚居村"里的"蚁族"正在以实际行动诠释着"奋斗"的真正含义。刚毕业的他们面对生活显得捉襟见肘,但是这些能直面现实、接受现实的年轻人具有强大的精神动力,他们有自己的理想,而且正在积蓄力量为实现这些理想而奋斗。我总在想,要是能把"蚁族"和他们的故事拍成电影或电视剧该有多好,那将是一部真正的《奋斗》。可惜我不是导演,我只能用文字和图片去记录他们的点点滴滴。我希望能通过我和我团队的研究工作,去探寻那些隐藏在"蚁族"内心深处的力量。当然,相对于这一庞大的群体,区区20万巨细混杂的文字可能难以显现其原貌。然未有涓涓溪流,何来历史长河之奔涌? 两年的研究,自己垫了4万多,但收获了无尽的支持和朋友。这样的买卖,在许多人眼里,是亏大了,但我觉得--值。 两年的研究,积淀了太多的温情、太多的谢意…… 首先要感谢我的博士后导师潘维教授,他渊博的学识和真知灼见,让我总能感受到一种别样的风采。潘老师是个极富个人魅力的人,在北大两年的博士后研究已经结束,但对于他,我总有难以割舍的情缘。 衷心感谢研究中心凌岩老师,我总习惯称他为"智者",长年游走于学术圈内外,使他对问题总有一种独特的敏感与视角。从他那里,我总能得到关于人生的有益启示。 本项目最初的启动资金,正是潘老师和凌老师资助我的。钱虽然不多,却表达了他们的深情厚谊和殷切期望。因此,本研究的每一步进展,都凝聚了他们的心血和创意。 难以言传的谢忱,留给我的家人。由于经费不足,其中几次我都想要放弃,但每当这时,家人都毫不犹疑地给予我支持。这本书,浸透了家人的爱和期待。大爱无声,大象无行,我想说,没有家人的爱,我将一事无成。 衷心感谢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王玲书记和北京市委教育工委的高祥阳委员,你们在我迷茫时给我指路,在我困惑时为我解惑,在我前进时给我力量,在我失败时给我鼓励。你们不仅仅教会我知识,而且教导我做人。 诚挚感谢美国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赵鼎新教授、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的李强教授、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的张静教授、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系的冯仕政教授。你们对本项目提出了许多中肯和宝贵的建议,让我们受益匪浅。 尤其感谢课题组成员,你们为这个课题奉献了很多。你们都是我最亲密无间的兄弟姐妹,你们在这两年里给予了我太多的信任、支持与鼓励。你们中的一部分,或许会在岁月中流失,成为过往的记忆,但我只要知道,自己曾经和你们在一起奋斗过,战斗过,开心过,你们就将成为我生命中支撑一辈子的砥柱。 深切感谢调研员和深访团队的同学。"蚁族"两次社会调查全部安排在冬天,在调研中,大家早上六点出发,晚上回到宿舍常常已是十一二点。而且一站就是一天,有时连记录的笔都被冻得写不出字来。但他们从未有人和我抱怨过,反而总是急切地问我:"能不能再多给我些调查问卷?""能不能再安排我去做个深访?" 最后,我还要特别感谢每一位接受我们调查,与我们并肩前行过这段岁月的"蚁族"朋友,当读者看到这本书的时候,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可能已经离开了"聚居村",但是他们的乐观、向上,连同他们的故事,却留存在本书的文字中,每每想到这一点,我总有无法言语的惆怅…… 其实,对于我而言,这本书不仅仅是一个个真实故事和鲜活日记的简单罗列,它更是一种经久不息的情感力量。"蚁族"各自不同的成长经历,他们的悲与喜、爱与恨,甚至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让我们深切关注,并将继续牵引我们的目光。值得高兴的是,在本书即将付梓印刷之际,我有关这一群体的研究获得国家社科基金资助,这为我下一步工作注入了强大的动力。我希望通过我们这些微薄的努力,让社会上更多的人认识他们、了解他们、理解他们、关心他们、帮助他们!   在这个世界上,多少沉默者在历史长河中如过隙白驹。如果我们掌握了文字,而不去记录,实在是愧对那些可以记录却无法握笔的人。当然,作为同样是"80后"的我们,由于水平和能力所限,奉献的文本可能还不尽如人意,但是我们非常的真诚!    END    ┏━┓┏━┓ ┃┃┃┃┃┃ ┏┛┃┗┛┃━┓ ┃ ┃ ┃━━ ﹏ ━━ ┃★*★.. ★*★.. ★*★.. ★*★.. ★*★.. ★*★.. ┗━━━━━━┛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GYRF】整理附: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